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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聊斋之王者

    聊斋之王者
    完结

    原文:湖南巡抚某公,遣州佐押解饷六十万赴京。途中被雨,日暮愆程,无所投宿,远见古剎,因诣栖止。天明,视所解金,荡然无存。众骇怪,莫可取咎。回白抚公,公以为妾,将置之法。及诘众役,并无异词。公责令仍反故处,缉察端绪。至庙前,见一瞽者,形貌奇异,自榜云:能知心事。因求卜筮。瞽曰:是为失金者。州佐曰:然。因诉前苦。瞽者便索肩舆,云:但从我去,当自知。遂如其言,官役皆从之。瞽曰:东。东之。瞽曰:北。北之。凡五日,入深山,忽睹城郭,居人辐辏。入城,走移时,瞽曰:止。因下舆,以手南指:见有高门西向,可款关自问之。拱手自去。州佐如其教,果见高门,渐入之。一人出,衣冠汉制,不言姓名。州佐述所自来,其人云:请留数日,当与君谒当事者。遂导去,令独居一所,给以食饮。暇时闲步,至第后,见一园亭,入涉之。老松翳日,细草如毡。数转廊榭,又一高亭,历阶而入,见壁上挂人皮数张,五官俱备,腥气流熏。不觉毛骨森竖,疾退归舍。自分留鞹异域,已无生望,因念进退一死,亦姑听之。明日,衣冠者召之去,曰:今日可见矣。州佐唯唯。衣冠者乘怒马甚驶,州佐步驰从之。俄,至一辕门,俨如制府衙署,皂衣人罗列左右,规模凛肃。衣冠者下马,导入。又一重门,见有王者,珠冠绣绂,南面坐。州佐趋上,伏谒。王者问:汝湖南解官耶?州佐诺。王者曰:银俱在此。是区区者,汝抚军即慨然见赠,未为不可。州佐泣诉:限期已满,归必就刑,禀白何所申证?王者曰:此即不难。遂付以巨函云:以此复之,可保无恙。又遣力士送之。州佐慑息,不敢辨,受函而返。山川道路,悉非来时所经。既出山,送者乃去。数日,抵长沙,敬白抚公。公益妄之,怒不容辨,命左右者飞索以綥。州佐解幞出函,公拆视未竟,面如灰土。命释其缚,但云:银亦细事,汝姑出。于是急檄属官,设法补解讫。数日,公疾,寻卒。先是,公与爱姬共寝,既醒,而姬发尽失。阖署惊怪,莫测其由。盖函中即其发也。外有书云:汝自起家守令,位极人臣。赇赂贪婪,不可悉数。前银六十万,业已验收在库。当自发贪囊,补充旧额。解官无罪,不得加谴责。前取姬发,略示微警。如复不遵教令,旦晚取汝首领。姬发附还,以作明信。公卒后,家人始传其书。后属员遣人寻其处,则皆重岩绝壑,更无径路矣。异史氏曰:红线金合,以儆贪婪,良亦快异。然桃源仙人,不事劫掠;即剑客所集。乌得有城郭衙署哉?呜呼!是何神欤?苟得其地,恐天下之赴愬者无已时矣。白话文:湖南巡抚某公,派遣一名州佐押解六十万两饷银进京。途中,遇到大雨,耽搁到天晚,误了行程,找不到住宿的地方。远远望见有座古庙,州佐便驱赶着役夫,去古庙投宿。住了一晚,天明起来一看,押解的银子已荡然无存。众人都大惊失色,极为奇怪。到处找寻不到,州佐只得返回,禀报了巡抚。巡抚认为他在说谎,要惩办他。等到审讯役夫们时,也都是众口一词。巡抚便责令州佐,仍回古庙去缉查头绪。州佐返回古庙,见庙前有个瞎子,相貌非常奇异,标榜说:能知人心事。州佐便求他给算算卦。瞎子说:你必定是为了丢失银子的事。州佐回答说:是的。便告诉瞎子自己因丢失饷银被巡抚重责的情形。瞎子让他找一顶二人抬的小轿,说:只管跟着我走,到时你就知道了。州佐听了,便找来顶轿子抬着瞎子,自己和差役们跟着他走。瞎子说:往东,众人便都往东走;瞎子又说:往北,大家便又往北走。一连走了五天,进入一座深山中,忽见一座城市,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进城后,又走了一会儿,瞎子说:停下,从轿子上下来,用手往南指了指,说:往前走,见有个朝西开的大门,你就敲门询问,自然会知道。说完,拱拱手自己走了。州佐按照瞎子说的,又往前走了走,果然见有座大门。走进门内,一个人迎出来。看那人的穿戴衣著,都是古时装束,见了州佐,也不通报自己的姓名。州佐告诉他自己是从哪来的及来的缘由,那人说:请你暂住几天,我和你去见主事的。便领着州佐来到一间屋子,让他住下,按时供给饮食。州佐闲得没事,走出屋子蹓跶着闲逛。来到屋后,见有个花园,便进去游览。花园里,高大的古松遮天蔽日;地上细草茵茵,像铺着层绿色的毡被。穿过几处画廊亭阁,迎面见一个高亭,州佐信步登上石阶,走了进去。忽然发现墙上挂着几张人皮,脸上的五官样样不缺,腥气熏鼻。州佐毛骨悚然,急忙退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自己想:看来这次得将皮留在这异域他乡了,已没有生还的希望。又想反正是死,听之任之吧。第二天,早先的那人,来叫他走,说:今天就可以见到主事的了。州佐连声答应。那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跑得很快,州佐徒步跑着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到了一个辕门,很像是总督衙门。众多的皂隶排列在两边,气象十分威严。那人下马,领着州佐进去。又进了一重门,才看见一个大王戴着珠冠,穿着王服,面南坐着。州佐急忙走上前,跪地拜见。大王问:你就是湖南巡抚的押解官吗?州佐答应。大王说:银子都在这里。这么一点点东西,你们巡抚就慷慨地送给我,也未尝不可。州佐哭着诉说:巡抚大人给我的期限已满了,回去后交不出银子,我就要被处死了。大王留下银子,我回去后空口无凭,怎么向巡抚大人交待呢?大王说:这也不难,交给州佐一个大信封:拿这个回去向巡抚交差,可保你无事!说完,派了几个力士送州佐回去。州佐大气不敢喘,哪里还敢申辩!只得接下信,退出返回。力士送他走的山川道路,完全不是来时走过的。出山后,送的人才回去了。州佐几天后才赶回长沙,去禀报巡抚事情的经过。巡抚听了,越发认为州佐在说谎欺骗自己,愤怒地命左右将他捆起来。州佐忙解开包袱,拿出那封信呈给巡抚。巡抚拆开信还没看完,已是脸色如土。又命放开州佐,只说了句:银子也是小事,你先出去吧!于是,巡抚重新急令属下各地,设法补齐原来的银两数,押解进京,这事才算完结。不几天后,巡抚便一病不起,不久就死了。在此以前,巡抚有一晚跟他的一个爱妾睡觉。醒来后,发现爱妾成了光头,头发全没了。整个官衙的人无不惊骇,谁也猜不到其中缘由。原来州佐带回来的大信封中,装的就是巡抚爱妾的头发,还附着一封信,内容是:你从当一个小县令起家,如今做到这么大的官职,贪婪地收受贿赂,赃银不计其数。上次的六十万两银子,我已查收入库,你应该从自己的私囊中补齐原数。这事与押解官无关,不得惩办他。前次特取来你爱妾的头发,以略示警告。如再不遵命令,早晚就取你项上人头!附去你爱妾的头发,以作证明!巡抚死后,家里人才传开这封奇怪的信。后来,巡抚的属下派人寻找深山中那座城市,只见一片崇山峻岭、悬崖峭壁,根本没有进山的路。

    主播:刘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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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聊斋之王成

    聊斋之王成
    完结

    原文:王成,平原故家子。性最懒,生涯日落,惟剩破屋数间,与妻卧牛衣中,交谪不堪。时盛夏燠热,村外故有周氏园,墙宇尽倾,唯存一亭;村人多寄宿其中,王亦在焉。既晓,睡者尽去;红日三竿,王始起,逡巡欲归。见草际金钗一股,拾视之,镌有细字云:仪宾府制。王祖为衡府仪宾,家中故物,多此款式,因把钗踌躇。欻一妪来寻钗。王虽故贫,然性介,遽出授之。妪喜,极赞盛德,曰:钗值几何,先夫之遗泽也。问:夫君伊谁?答云:故仪宾王柬之也。王惊曰:吾祖也。何以相遇?妪亦惊曰:汝即王柬之之孙耶?我乃狐仙。百年前,与君祖缱绻。君祖殁,老身遂隐。过此遗钗,适入子手,非天数耶!王亦曾闻祖有狐妻,信其言,便邀临顾。妪从之。王呼妻出见,负败絮,菜色黯焉。妪叹曰:嘻!王柬之孙子,乃一贫至此哉!又顾败灶无烟。曰:家计若此,何以聊生?妻因细述贫状,呜咽饮泣。妪以钗授妇,使姑质钱市米,三日外请复相见。王挽留之。妪曰:汝一妻不能自存活,我在,仰屋而居,复何裨益?遂径去。王为妻言其故,妻大怖。王诵其义,使姑事之,妻诺。逾三日,果至。出数金,籴粟麦各石。夜与妇共短榻。妇初惧之;然察其意殊拳拳,遂不之疑。翌日,谓王曰:孙勿惰,宜操小生业,坐食乌可长也?王告以无赀。曰:汝祖在时,金泉凭所取;我以世外人,无需是物,故未尝多取。积花粉之金四十两,至今犹存。久贮亦无所用,可将去悉以市葛,刻日赴都,可得微息。王从之,购五十余端以归。妪命趣装,计六七日可达燕都。嘱曰:宜勤勿懒,宜急勿缓;迟之一日,悔之已晚!王敬诺。囊货就路,中途遇雨,衣履浸濡。王生平未历风霜,委顿不堪,因暂休旅舍。不意淙淙彻暮,檐雨如绳。过宿,泞益甚。见往来行人,践淖没胫,心畏苦之。待至亭午,始渐燥,而阴云复合,雨又大作。信宿乃行。将近京,传闻葛价翔贵,心窃喜。入都,解装客店,主人深惜其晚。先是,南道初通,葛至绝少。贝勒府购致甚急,价顿昂,较常可三倍。前一日,方购足,后来者,并皆失望。主人以故告王。王郁郁不得志。越日,葛至愈多,价益下。王以无利不肯售。迟十余日,计食耗烦多,倍益忧闷。主人劝令贱鬻,改而他图,从之。亏赀十余两,悉脱去。早起,将作归计,启视囊中,则金亡矣。惊告主人。主人无所为计。或劝鸣官,责主人偿。王叹曰:此我数也,于主人何尤?主人闻而德之,赠金五两,慰之使归。自念无以见祖母,蹀踱内外,进退维谷。适见斗鹑者,一赌辄数千;每市一鹑,恒百钱不止。意忽动,计囊中赀,仅足贩鹑,以商主人。主人亟怂恿之。且约假寓饮食,不取其直。王喜,遂行。购鹑盈儋,复入都。主人喜,贺其速售。至夜,大雨彻曙。天明,衢水如河,淋零犹未休也。居以待晴。连绵数日,更无休止。起视笼中,鹑渐死。王大惧,不知计之所出。越日,死愈多;仅余数头,并一笼饲之;经宿往窥,则一鹑仅存。因告主人,不觉涕堕。主人亦为扼腕。王自度金尽罔归,但欲觅死,主人劝慰之。共往视鹑,审谛之曰:此似英物。诸鹑之死,未必非此之斗杀之也。君暇亦无所事,请把之;如其良也,赌亦可以谋生。王如其教。既驯,主人令持向街头,赌酒食。鹑健甚,辄赢。主人喜,以金授王,使复与子弟决赌;三战三胜。半年许,积二十金。心益慰,视鹑如命。先是,大亲王好鹑,每值上元,辄放民间把鹑者入邸相角。主人谓王曰:今大富宜可立致;所不可知者,在子之命矣。因告以故,导与俱往。嘱曰:脱败,则丧气出耳。倘有万分一,鹑斗胜,王必欲市之,君勿应;如固强之,惟予首是瞻,待首肯而后应之。王曰:诺。至邸,则鹑人肩摩于墀下。顷之,王出御殿。左右宣言:有愿斗者上。即有一人把鹑,趋而进。王命放鹑,客亦放;略一腾踔,客鹑已败。王大笑。俄顷,登而败者数人。主人曰:可矣。相将俱登。王相之,曰:睛有怒脉,此健羽也,不可轻敌。命取铁喙者当之。一再腾跃,而王鹑铩羽。更选其良,再易再败。王急命取宫中玉鹑。片时把出,素羽如鹭,神骏不凡。王成意馁,跪而求罢,曰:大王之鹑,神物也,恐伤吾禽,丧吾业矣。王笑曰:纵之。脱斗而死,当厚尔偿。成乃纵之。玉鹑直奔之。而玉鹑方来,则伏如怒鸡以待之;玉鹑健啄,则起如翔鹤以击之;进退颉颃,相持约一伏时。玉鹑渐懈,而其怒益烈,其斗益急。未几,雪毛摧落,垂翅而逃。观者千人,罔不叹羡。王乃索取而亲把之,自喙至爪,审周一过。问成曰:鹑可货否?答云:小人无恒产,与相依为命,不愿售也。王曰:赐而重直,中人之产可致。颇愿之乎?成俯思良久,曰:本不乐置;顾大王既爱好之,苟使小人得衣食业,又何求?王请问直,答以千金。王笑曰:痴男子!此何珍宝而千金直也?成曰:大王不以为宝,臣以为连城之璧不过也。王曰:如何?曰:小人把向市廛,日得数金,易升斗粟,一家十余食指,无冻馁忧,是何宝如之?王言:予不相亏,便与二百金。成摇首。又增百数。成目视主人,主人色不动。乃曰:承大王命,请减百价。王曰:休矣!谁肯以九百易一鹑者!成囊鹑欲行。王呼曰:鹑人来,鹑人来!实给六百,肯则售,否则已耳。成又目主人,主人仍自若。成心愿盈溢,惟恐失时。曰:以此数售,心实怏怏;但交而不成,则获戾滋大。无已,即如王命。王喜,即秤付之。成囊金,拜赐而出。主人怼曰:我言如何,子乃急自鬻也?再少靳之,八百金在掌中矣。成归,掷金案上,请主人自取之,主人不受。又固让之,乃盘计饭直而受之。王治装归,至家,历述所为,出金相庆。妪命治良田三百亩,起屋作器,居然世家。妪早起,使成督耕,妇督织;稍惰,辄诃之。夫妇相安,不敢有怨词。过三年,家益富。妪辞欲去。夫妇共挽之,至泣下。妪亦遂止。旭旦候之,已杳矣。异史氏曰:富皆得于勤,此独得于惰,亦创闻也。不知一贫彻骨,而至性不移,此天所以始弃之而终怜之也。懒中岂果有富贵乎哉!白话文:王成,原是平原县一个旧官僚家的子弟。他生性懒惰,生活越来越没着落。后来只剩下几间破屋,与妻子睡在破草席上,经常互相怨骂,难以度日。当时正是炎热的夏季,村子外边原来有个周家的花园,已经墙倒屋塌,只剩下一个亭子。村里有许多人来这里住宿乘凉,王成也在其中。有一天,天亮后,睡在这里的人都走了。太阳升起三杆高了,王成才起来,摇摇晃晃地想要回家。忽然看见草丛中有一股金钗,他拾起来一看,上面刻着仪宾府造一行小字。王成的祖父原来是衡恭王府的仪宾,家里的旧物,很多都是这种款式,因此王成拿着金钗踌躇了半天。这时有个老婆婆来寻金钗,王成虽然很穷,但秉性耿直,急忙拿出来交给了她。老婆婆很高兴,极力称赞王成的品德,说:金钗不值几个钱,可这是已故丈夫的遗物。王成问:您夫君是谁呀?老婆婆回答说:是已故仪宾王柬之。王成吃惊地说:那是我祖父!你们怎么认识的?老婆婆也惊讶地说:你就是王柬之的孙子吗?我是狐仙。一百年前,我同你祖父相好。你祖父死后,我就隐居起来了。今天经过这里时遗失了金钗,恰好被你拾到,这不是上天的安排吗!王成也曾听说过祖父有个狐妻,便相信了老婆婆的话,邀请她到家中坐。老婆婆跟他去了。王成叫妻子出来相见,只见她穿着破烂衣服,面黄肌瘦。老婆婆叹息说:咳!王柬之的孙子,竟然穷到这种地步!又见破锅旧灶没有一丝烟火,老婆婆说:家境如此,你们靠什么生活呢?王妻就把贫苦的状况细细地述说给老婆婆听,忍不住呜呜咽咽哭泣起来。老婆婆把金钗交给王妻,让她到市上当了钱买些米来暂且度日,三天以后再来相见。王成挽留她,老婆婆说:一个妻子你还养活不了,我在这里,你只能仰望屋顶,无可奈何,有什么用呢?说完径自去了。王成对妻子讲了老婆婆的来历,妻子很害怕。王成称颂她的仁义,让妻子像待婆母那样侍奉她,妻子答应了。三天后,老婆婆果然来了。拿出一些银子,让王成买米、面各一石。夜里她就同王成的妻子一块睡在短床上。妻子开始很害怕,但后来看到她心意诚恳,就不再疑心了。第二天,老婆婆对王成说:孙子不要再懒惰了,应该做点小买卖。坐吃山空怎么能长久呢?王成告诉她没有本钱。老婆婆说:你祖父在时,金银绸缎任凭我取。我因自己是世外之人,不需要这些东西,所以没有多拿过。只积攒下买花粉的四十两银子,至今还存着。长久放在我那儿也没用处,你可以拿去全买成葛布,立即赶到京城卖掉,可赚点利钱。王成听从了她的话,买了五十多匹葛布回来。老婆婆让他马上收拾行装,估计六七天就可以到京城。并嘱咐王成,要勤不要懒;要快不能慢。如果晚到一天,后悔就晚了。王成恭敬地答应了,带着货物上了路。王成中途遇雨,衣服鞋子全湿透了。他平生从未经历过风霜之苦,疲倦不堪,就决定暂时在旅店歇息。不想大雨下了一整夜,房檐雨流如绳。过了一夜,道路更加泥泞难走。王成见来往的行人,积水没过脚脖,心中怕苦。等到中午,雨才不下了。但一会儿,阴云密布,又下起大雨,王成只好又住了一宿才走。快到京城时,听说葛布价格飞涨,王成心中暗暗高兴。进京后,来到客店解下行装,店主非常惋惜他来晚了。原来,南方的道路刚开通,葛布运至京城的极少;贝勒府又急着购买,价格顿时上涨,比平时贵三倍,前一天才刚购满数额。后来的人都很失望。店主人把缘故告诉王成,王成闷闷不乐。过了一天,葛布运到京城的越来越多,价格更下跌了。王成因为没有利润不肯出售,迟延了十余天,算计食宿花费很多,更加烦闷忧愁。店主人劝他把葛布贱卖掉,改作别的买卖,王成只好听从了,亏了十几两银子,把布全部脱了手。早晨起来,王成准备回去,打开行囊一看,银子全没了。王成惊慌地告诉店主人,主人也没有办法。有人让王成报告官府,要店主偿还。王成叹息说:这是我命该如此,和店主有什么关系?店主听说后很感激他,赠送他五两银子,劝慰他让他回去。王成自己考虑着没脸回去见祖母,里里外外地犹豫徘徊,进退两难。一天,王成恰好看见有斗鹌鹑的,一赌就是几千文钱。每买一只鹌鹑,常常花费不止一百文。他忽然心中一动,算了算行囊中的钱,仅够贩卖鹌鹑的,就回去同店主人商议。店主人极力怂恿他,并且约好让他借住店中,管饭吃,不收他钱。王成很高兴,就上路了。他买了满满一担鹌鹑,又回到京城。店主人很高兴,祝他早点卖光。到了夜里,大雨一直下到天明。天亮后,街上水流如河,雨还是没停。王成只好住在店里等待晴天。可是雨一连下了好几天不停。看看笼中,鹌鹑慢慢死了一些。王成害怕极了,不知怎么办才好。又过了一天,死的更多,仅剩下几只,合并到一个笼子内养着。过了一夜又去看,只有一只还活着。王成告诉了店主人,忍不住泪流满面。店主人也为他振臂叹息。王成觉得银两亏尽,有家难回,只想寻死。店主人劝慰他,同他一块去看那只活下来的鹌鹑。店主人仔细审视一番后说:这只鹌鹑好像不同寻常。那些死了的鹌鹑,未必不是被它斗杀的。你现在也闲着没事,就训练训练它,如果是个良种,用它来赌博也可以谋生。王成遵照店主人的意思去做了。驯好以后,店主人让他拿着到街头,赌些酒饭吃。这只鹌鹑十分健壮,几次都赢了。店主人很欢喜,交给王成些银子,让他去与富家子弟赌,又是屡赌屡胜。过了半年多,王成积攒了二十两银子,心里渐感宽慰,把这只鹌鹑看作性命一般。起先,有个大亲王好斗鹌鹑。每逢元宵节,就放民间养鹌鹑的进王府与他的鹌鹑角斗。店主人告诉王成说:现在发财可以说很容易,所不知道的就是你的运气如何了。于是就把大亲王府斗鹌鹑的事告诉他,带他一起前去,嘱咐说:如果败了,就自认丧气出来;倘若万一斗胜了,大亲王肯定要买下来,你不要答应。如果他强买,你看我的脸色行事,等我点头后再答应他。王成说:行。来到王府,来斗鹌鹑的人已经拥挤在殿阶下。不一会儿,亲王走出御殿,左右随从宣告说:有愿斗的上来。立即有一个人手把鹌鹑,快步上去。亲王命令放出王府的鹌鹑,客人也放出自己的,两只鹌鹑刚一搏斗,客方已经败了,亲王大笑。不一会儿,登台败下来的已有好几个人。店主人说:可以了。和王成登上台。亲王端详了一下王成的鹌鹑,说:眼睛里有怒脉,这是只凶猛善斗的鸟,不可轻敌!命取一只叫铁嘴的鹌鹑来对阵。经过一番跃腾搏斗,王府的鹌鹑败下阵来。又选出更好的,但换一只败一只。亲王急忙命取来宫中的玉鹑。片刻功夫,有人把着这只鹌鹑出来。只见它全身雪白,像鹭鸟一样,神骏不凡。王成胆怯了,跪下请求罢体,说:大王的鹌鹑是神物;我怕伤了我的鸟,砸了我的饭碗。亲王笑着说:放出来吧!如果你的斗死了,我会重重地赔偿你的。王成这才放出鹌鹑,亲王的玉鹑直扑过来。这时王成的那只正像怒鸡一样伏在那里严阵以待。玉鹑猛地一啄,王成的鹌鹑突然飞起,像仙鹤似地攻击它。两只鹌鹑上下飞腾,相持了很久,玉鹑渐渐不支了。而王成的却更加气盛勇猛,越斗越急,不一会儿玉鹑雪白的羽毛纷纷被啄落,垂翅而逃。周围观看的上千人无不赞叹羡慕王成的鹌鹑。亲王于是把这鹌鹑要过来放在手上亲自把着它,从嘴到爪,审视一遍,问王成说:你的鹌鹑卖吗?王成回答说:小人没什么产业,与它相依为命,不愿卖它。亲王说:赐你好价钱,中等人家的财产马上可以到手,你愿意吗?王成低头思索了许久说:本来不愿意卖,大王既然这么喜欢它,如大王真能让我得到一份衣食不愁的产业,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亲王便问价钱,王成回答说一千两银子。亲王笑着说:痴男子!这是什么珍宝,能值一千两银子?王成说:大王不认为它是宝,臣民我却认为价值连城的宝玉也没它值钱。亲王说:为什么?王成说:小人拿着它到市上去赌斗,每次能得几两银子,换成米,一家十几口人指望它吃饭,没有挨饿受冻之忧,什么宝物能比得上它?亲王说:我不亏待你,给你二百两银子。王成摇头。亲王又加百两。王成看了店主人一眼,见店主人没动声色,便说:承蒙大王愿买,我愿减一百两,九百两银子卖了。亲王说:算了吧,谁肯用九百两银子换一只鹌鹑!王成装起鹌鹑就要走,亲王忙喊:养鹌鹑的人回来!养鹌鹑的人回来!我实实在在给你六百两银子,肯就卖,否则就算了!王成又看店主人,店主人仍没什么表情。王成心中已非常满足,惟恐失掉这次机会,说:以这个数卖给你,心中实在不情愿。但讨还了半天价买卖若不成,得罪了王爷我担当不起。没别的办法,只好按王爷的意思办!王爷很高兴,立刻秤出银子交给他。王成装好银子,拜谢赏赐出来。店主人埋怨说:我怎么说的?你这样急着自己作主卖了。再还一下价,八百两银子到手了。王成回去后,把银子扔在桌上,请店主人自己拿,店主人不要。王成再三相让,店主人才把他的饭钱算清收下。王成整治好行装回到家,详细述说了自己的经历,拿出银子让大家共享快乐。老婆婆让他买了三百亩良田,盖房子置家具,居然又恢复了祖上的世家景象。老婆婆每天很早就起床,让王成督促佣工耕种;王成的妻子督促家人纺织。稍有懒惰,老婆婆就斥责他俩。夫妇两人安守本分,不敢有怨言。过了三年,家里更富了,老婆婆辞别要走。夫妻二人共同挽留她,直到难过地流泪,老婆婆才留了下来。可第二天早晨,夫妻二人去问安时,老婆婆已经杳无踪影了。

    主播:刘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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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聊斋之小翠(现场版)

    聊斋之小翠(现场版)
    完结

    灵狐报恩,嬉闹中化解危机,痴儿巧妇,每天制造欢乐笑声。狐女小翠之母为报答恩人王源智,将小翠嫁给王源智又痴又傻的儿子王元丰,演绎出一个有趣、好玩的故事。

    主播:刘利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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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聊斋之锦瑟

    聊斋之锦瑟
    完结

    原文:沂人王生,少孤,自为族。家清贫;然风标修洁,洒然裙履少年也。富翁兰氏,见而悦之,妻以女,许为起屋治产。娶未几而翁死。妻兄弟鄙不齿数,妇尤骄倨,常佣奴其夫;自享馐馔,生至则脱粟瓢饮,折稀为匕置其前。王悉隐忍之。年十九往应童试被黜。自郡中归,妇适不在室,釜中烹羊臛熟,就啖之。妇入不语,移釜去。生大惭,抵箸地上,曰:所遭如此,不如死!妇恚,问死期,即授索为自经之具。生忿投羹碗败妇颡。生含愤出,自念良不如死,遂怀带入深壑。至丛树下,方择枝系带,忽见土崖间微露裙幅,瞬息一婢出,睹生急返,如影就灭,土壁亦无绽痕。固知妖异,然欲觅死,故无畏怖,释带坐觇之。少间复露半面,一窥即缩去。念此鬼物,从之必有死乐,因抓石叩壁曰:地如可入,幸示一途!我非求欢,乃求死者。久之无声。王又言之,内云:求死请姑退,可以夜来。音声清锐,细如游蜂。生曰:诺。遂退以待夕。未几星宿已繁,崖间忽成高第,静敞双扉。生拾级而入。才数武,有横流涌注,气类温泉。以手探之,热如沸汤,不知其深几许。疑即鬼神示以死所,遂踊身入。热透重衣,肤痛欲糜,幸浮不沉。泅没良久,热渐可忍,极力爬抓,始登南岸,一身幸不泡伤。行次,遥见厦屋中有灯火,趋之。有猛犬暴出,龁衣败袜。摸石以投,犬稍却。又有群犬要吠,皆大如犊。危急间婢出叱退,曰:求死郎来耶?吾家娘子悯君厄穷,使妾送君入安乐窝,从此无灾矣。挑灯导之。启后门,黯然行去。入一家,明烛射窗,曰:君自入,妾去矣。生入室四瞻,盖已入己家矣。反奔而出,遇妇所役老媪曰:终日相觅,又焉往!反曳入。妇帕裹伤处,下床笑逆,曰:夫妻年余,狎谑顾不识耶?我知罪矣。君受虚诮,我被实伤,怒亦可以少解。乃于床头取巨金二铤置生怀,曰:以后衣食,一惟君命可乎?生不语,抛金夺门而奔,仍将入壑,以叩高第之门。既至野,则婢行缓弱,挑灯尤遥望之。生急奔且呼,灯乃止。既至,婢曰:君又来,可以代妾苦矣。即赐以锦裳珠饰。妾拜受,立侍之;女挽坐,言笑甚欢。久之,曰:我醉欲眠。生亦解履登床,妾始出;入房则生卧榻上;异而反窥之,烛已灭矣。生无夜不宿妾室。一夜妾起,潜窥女所,则生及女方共笑语。大怪之。急反告生,则床上无人矣。天明阴告生;生亦不自知,但觉时留女所、时寄妾宿耳。生嘱隐其异。久之,婢亦私生,女若不知之。婢忽临蓐难产,但呼娘子。女入,胎即下;举之,男也。为断脐置婢怀,笑曰:婢子勿复尔!业多,则割爱难矣。自此,婢不复产。妾出五男二女。居三十年,女时返其家,往来皆以夜。一日携婢去,不复来。生年八十,忽携老仆夜出,亦不返。白话文:沂水县有个姓王的书生,少年时父母就死了,家里十分贫困。但王生却是一个高雅修洁、清奇洒脱的美少年。当地有个姓兰的富翁,见了王生很喜欢,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还答应为他盏房子、置田产。王生刚娶妻不久,兰富翁就去世了。妻子的弟兄们都鄙视王生,从不和他来往。特别是妻子兰氏,更是傲慢凶悍,常把丈夫当作奴仆使唤。自己吃美味佳肴,让丈夫吃粗茶淡饭,吃饭时给折两根草杆当筷子,这些王生都忍了下来。王生十九岁时,去郡里考秀才,结果名落孙山,心里很是懊丧。回到家中,正好妻子不在,锅里熬着羊肉羹。王生便舀起一碗吃起来。一会儿,兰氏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劈手就把锅子端走了。王生十分羞惭,把筷子抛到地上,说:这种境遇,倒不如死了!兰氏怨恨的问王生什么时候去死,仍过一盘绳子让他去上吊。王生大怒,将饭碗抛到了兰氏身上,把头打破了,自己离家出走。路上仔细想想,万念俱灰,活着实在是不如死了,便揣着根带子进入一条深谷中。来到树丛里,正要选根树枝系带子,忽见土崖间微微露出条裙子。瞬间,一个小丫鬟冒出来,看见王生,急忙缩了回去。像影子一样消失了,土崖上却没有一点裂痕。王生心知是妖物,但正要寻死,所以也不害怕,将带子放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察看动静。一会儿,丫鬟又露出半张脸,往外看了一眼,立即缩了回去。王生心想,如能跟着这些鬼物去,倒能享受到死的乐趣,便抓起块石头,敲打着土崖说:地下如能进去,请指条路。我不是寻欢的,是求死的!很久,没有动静。王生又敲着说了一遍。只听土崖内有人说道:想寻死先回去吧,晚上再来!话音虽细得像蜂子鸣叫,却清晰刺耳。王生答道好吧!往回走了走,坐等天黑。不长时间,夕阳落山,天空繁星闪烁。土崖间忽然冒出一片高大的府第,两扇大门静静地敞开着。王生一步步登上台阶,走了进去。才几步,见前面横着一条河,波浪汹涌,热气蒸腾,像是温泉。用手试试,水热得像沸水,不知河有多深。王生怀疑这就是鬼指给他寻死的地方,便一头扎了进去。热水浸透几层衣服,皮肤灼烫得像要烂了一样。幸亏是浮在水面上,没有沉下去。在水中游了很久,渐渐能忍受水的热度,极力挣扎着才爬上河的南岸,所幸全身并没有烫伤。又往前走了会儿,远远望见一座大屋子内透出灯光,便朝着屋子走去。突然一条大狗窜出来,向王生猛扑,一口含住了他的衣服,将袜子撕破了。王生急忙摸起块石头打去,狗才稍往后退了退。接着又有一群狗拦路狂叫起来,都像牛犊一样大。正在危急时刻,一个丫鬟出来将群狗喝退,看着王生说:寻死的人来?我家娘子可怜你遭受迫害,处境艰难。让我送你去‘安乐窝’。从此后再没有苦难了。便挑着灯,领着王生开了后门,在昏黑的夜幕下往前走去。不一会,来到一家,明亮的蜡烛照射着窗户。丫鬟说:你自己进去,我回去了!王生进门四下一看,原来是自己家!急忙返身跑了出来,正碰上兰氏使唤的一个老妈子,见了王生说:找了你一整天,又要往哪里去?拉着王生进入屋内。只见兰氏用手帕包着脑门上的伤,笑咪咪地从床上下来迎接,说:我们做夫妻一年多了,连和你开个玩笑都不知道吗?我已经知罪了。你只是受了我一点责备,我可是实打实让你给打伤了,你也可以稍出口气了!从床头上拿出两锭金子,塞到王生怀里,说:以后全家的吃穿,你说了算,行了吧?王生一语不发,将金子扔到地上,夺门跑了出去,仍想去深谷敲那座府第的大门。来到田野里,那个丫鬟行走缓慢,远远地挑着灯还能看得见,王生忙喊叫着追赶,灯停住了。等赶上,丫鬟说:你又来了!宰负了娘子一片苦心。王生说:我想寻死。没和你商量再求活。娘子是大户人家,地下也需要人手,我愿意做苦役。实在感不到活着有什么快乐!丫鬟劝道:好死不如赖活,你的想法怎么这样荒谬啊!我家也没别的活,只有淘河、洒扫、喂狗、搬尸,做不到规定数量,就要削下耳朵、割掉鼻子、敲断小腿、剁去脚趾。你能行吗?王生忙回答说:能行!又进入后门。王生问道:刚才说的那些差事都干些什么?还要搬尸,哪来那么多死尸?丫鬟说:我家娘子以慈悲为怀,开了座‘给孤园’,专门收养地下极深处那些无家可归的冤鬼游魂。鬼魂多得成百上千,每天都有死去的,所以需要背了去埋了。请你去看看。不一会儿,走近一座门,上写着给孤园。进去一看,只见房屋又多又乱,十分污秽,臭气薰天。园里的鬼魂看见灯光,纷纷聚集过来,都是些没脑袋或缺胳膊少腿的,令人不堪入目。王生回过头来想走开。见一具鬼尸横躺在墙下,近前看看,血肉狼藉。丫鬟说:才半天没搬,就被狗啃成这样。让王生把鬼尸背走。王生面有难色,丫鬟见状,说:你若办不到,请仍回你的‘安乐窝’享福。王生迫不得已,只得将鬼尸背起来,放到偏僻的地方。王生请丫鬟向娘子求情干点别的,以免遭受尸污,丫鬟答应。走近一间屋子,丫鬟说:先坐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替你说说。喂狗的活较轻,我替你谋求这个差事,今后可要报答我!去了刚一会儿,又跑出来,招呼王生说:快来,快来!娘子出来了!王生急忙跟她进去,见大堂上四下里挂着灯笼,一个女郎靠窗坐着,是一个二十来岁的仙女。王生拜伏在阶下,女郎命丫鬟扶起来,说:这是个书生,不能养狗。就让他住到西屋里,主管簿籍吧!王生大喜,忙跪下谢恩。女郎又说:你看上去是个诚朴的人,可好好做事。如有差错。罪过不小。王生连声答应。丫鬟领着他来到西屋,几屋子非常整洁,王生心中很高兴,感谢丫鬟,又询问娘子的家世。丫鬟回答道:娘子小名叫锦瑟,是东海薛侯的女儿。我叫春燕,早晚有什么事,就说一声。说完便离开了;不一会儿,又抱来衣服和被褥,放到床上。王生兴奋终于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天刚明,便起来开始工作,抄录鬼魂名册。属下的仆役,都来参见王生,送了很多酒肉。王生为了避嫌。将酒肉全部退回。每天两餐,都是吃的供应饭。锦瑟娘子察知王生廉洁谨慎,特别赐给他儒生巾和漂亮的新衣服。凡有赏赐,都命春燕送去。春燕生得很标致,跟王生熟了后,常常眉目送情。王生假装糊涂,谨慎地躲避,以免招致罪责。又过了两年多,锦瑟娘子赏给王生的东西超过日常薪俸一倍,但王生谦谨自守,一如既往。一天夜晚,王生刚睡下,听到内院人声吵嚷。忙起床提刀出门,见内院一片火光,映红了天际。跑到院中暗处一看,一群强盗正在抢劫,仆役们惊骇得四散逃窜。一个仆人发现了王生,催促他快跟他逃。王生不肯,将脸上涂黑,紧了紧腰,杂在强盗中高呼:不要惊吓了薛娘子!只搜掠财物,不要漏下!这时,强盗们正到处搜不到锦瑟。王生得知锦瑟还没被捉到,便暗暗潜入府第后面,一个人寻找。碰到个藏着的老妇人,询问后才知道锦瑟和春燕都已翻墙逃走,便也跳过墙去,发现锦瑟二人藏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王生说:这地方怎能藏住人呢?锦瑟回答道:我实在走不动了!王生扔下刀,背起她便跑起来。一直跑了二三里路,累得汗流浃背,才逃进深谷中。将锦瑟放下,让她坐在地上歇息歇息。忽然,一头猛虎挟着疾风窜了过来。王生大惊,急忙要拦住它,猛虎已一口叼住了锦瑟。王生紧紧地揪住虎耳朵,极力将自己的胳膊塞到虎口中,以代替锦瑟。老虎发怒,扔下锦瑟,咔吱一声咬断了王生的胳膊,断臂掉在地上,虎才离去了。锦瑟大哭着说:苦了你了。苦了你了!王生在急忙中还没感到疼痛,让丫鬟从衣服上撕下片布子裹住伤口。锦瑟忙阻止,俯下身子找到那根断臂,安到断茬上接好,又包扎起来。东方渐渐发白,天要亮了,三人才慢慢地往回赶来。到家中一看,一片废墟。天亮后,仆人和婆子们才渐渐会集起来。锦瑟亲自到西屋去,探视王生的伤臂,解开绷带一看,断臂已经接好,又拿出药敷到伤口上,才离开了。从此后,锦瑟越发看重王生。让他享用的所有东西都和自己的一样。王生臂伤痊愈以后,锦瑟在室内摆下酒宴慰劳他。王生来到,赐他坐下;王生再三谦让,才在一角落坐。锦瑟举杯劝酒,犹如对待贵宾。过了会儿,锦瑟说:我的身子已让你背过,我想效仿过去楚王女和钟建的故事,但没有媒人,羞于自荐。王生恐慌地说:娘子对我恩重如山,即使舍上这条命也难以报答。刚才娘子讲的对我是非分之事,我怕遭雷打,实在不敢从命。如果娘子可怜我没有妻室,赐一个丫鬟就已经太过了。锦瑟默然无语。一天,锦瑟的大姐瑶台忽然来了。是个四十多岁的美人。到了晚上,瑶台叫进王生,让他坐下,说:我不远千里赶来,为我妹妹主婚,今晚就把她嫁给你。王生急忙站起来推辞,瑶台立命拿酒来,命两人喝交杯酒。王生苦苦推谢,瑶台夺过他的酒杯,为他们二人换盏。王生才伏到地上谢罪,接过锦瑟的酒喝了。瑶台出去后,锦瑟对王生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本是仙姬,因为有罪被谪。我自愿来到地下,收养冤鬼,以将功赎罪。赶上遭天魔劫难,才和你有附体姻缘。所以从远方请大姐来,一是为我们主婚;二是让她代理家务,以便我跟你回去。王生恭敬地说:在地下最快乐!我家有悍妇,而且屋子狭窄简陋。恐怕你受不了委屈。锦瑟笑着说:不妨事,两人欢饮一场,便上床成就了好事。过了几天,锦瑟对王生说:阴间聚会时间不可太长,你先回去,料理一下家务,我随后自己便去。于是给王生一匹马骑着,开门出去后,土壁又合上了。王生骑马回到村中,村里的人见了都大为惊骇。来到家门口,只见高房大屋,焕然一新。原来,王生打伤兰氏离家出走后,兰氏叫来两个哥哥,想等王生回来痛打一顿报仇。等到天亮也没回家,两个哥哥才走了。有人在沟里找到王生的鞋子,怀疑他已经死去。既而一年多没有音讯。有个姓贾的陕中人,请媒人说通了兰氏,就在王生的家里娶了她。半年中又修建了好多房子。后来姓贾的外出经商,又买了一个小老婆回来,从此后兰氏便经常在家吵闹,贾某也常常是几个月不回家。王生询问了实情,大怒,将马拴住,直奔入内。看见原来的那个老妈子,老妈子惊得忙伏在地上口头。王生痛骂一顿,又让她领着去找兰氏,兰氏却已经跑了。不久,在屋子后面找到了她,他已经上吊自杀了。王生便让人将尸体送回她的娘家。将那个小妾叫来,见十几岁年纪,生的还算标致,晚上便收留了她。贾某托村里的人传话,恳求还他的小老婆,小妾却哀号着不肯去。王生便写下诉状,要告贾某霸占家产,夺人妻子。贾某不敢再要,连忙收了店铺走了。王生怀疑锦瑟负约,一晚正在和妾喝酒,听见外面有车马声,接着有人敲门,原来是锦瑟来了。锦瑟只留下春燕,其他人都让回去了。进入室内,妾行拜见礼,锦瑟端详了端详说:这人有生男之相,可以代我受苦了。便赐给她华丽的衣服和明珠首饰,妾拜了后收下,立在一边侍奉。锦瑟拉她坐下,尽情谈笑。过了很久,锦瑟说:我醉了,想睡觉!妾便辞出,王生也脱鞋上床。妾出门一进入自己的卧室,却见王生躺在床上,大吃一惊;忙返回原来的屋子窥视,屋里的灯已灭了。此后王生没有一晚不睡在妾处。一夜,妾起来,偷偷的到锦瑟卧室看看,见锦瑟和王生二人正在谈笑,十分惊骇,,忙跑回去告诉王生,床上却没人了!天明后,暗暗告诉王生这些奇怪的事,王生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有时候睡在锦瑟处,有时又睡在妾处。王生嘱咐妾不要宣扬这事。时间长了后,丫鬟也跟王生私通起来,锦瑟仿佛不知道一般。后来,丫鬟忽然难产,嘴里只叫娘子。锦瑟一进去,胎儿马上就下来了,还是一个男孩。锦瑟接生毕,把孩子递到丫鬟怀里,笑着说:奴婢不可再生啦!业障一多,割爱可就难了!从此后。丫鬟没再生产。妾生了五个男孩,两个女孩。锦瑟在王生家住了三十年。其间常常返回老家。来来往往都是在黑夜。一天,带着丫鬟走了,从此没再来。锦瑟走后,王生活到八十岁时,忽然带着一个老仆夜间外出,也一去不复返了。

    主播:刘利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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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

    原文:广平冯生,正德间人。少轻脱,纵酒。昧爽偶行,遇一少女,着红帔,容色娟好。从小奚奴,蹑露奔波,履袜沾濡。心窃好之。薄暮醉归,道侧故有兰若,久芜废,有女子自内出,则向丽人也。忽见生来,即转身入。阴念:丽者何得在禅院中?絷驴于门,往觇其异。入则断垣零落,阶上细草如毯。彷徨间,一斑白叟出,衣帽整洁,问:客何来?生曰:偶过古剎,欲一瞻仰。翁何至此?叟曰:老夫流寓无所,暂借此安顿细小。既承宠降,有山茶可以当酒。乃肃宾入。见殿后一院,石路光明,无复蓁莽。入其室,则帘幌床幙,香雾喷人。坐展姓字,云:蒙叟姓辛。生乘醉遽问曰:闻有女公子,未遭良匹。窃不自揣,愿以镜台自献。辛笑曰:容谋之荆人。生即索笔为诗曰:千金觅玉杵,殷勤手自将。云英如有意,亲为捣玄霜。主人笑付左右。少间,有婢与辛耳语。辛起慰客耐坐,牵幕入。隐约三数语,即趋出。生意必有佳报;而辛乃坐与嗢噱,不复有他言。生不能忍,问曰:未审意旨,幸释疑抱。辛曰:君卓荦士,倾风已久。但有私衷,所不敢言耳。生固请之。辛曰:弱息十九人,嫁者十有二。醮命任之荆人,老夫不与焉。生曰:小生祇要得今朝领小奚奴带露行者。辛不应,相对默然。闻房内嘤嘤腻语,生乘醉搴帘曰:伉俪既不可得,当一见颜色,以消吾憾。内闻钩动,群立愕顾。果有红衣人,振袖倾鬟,亭亭拈带。望见生入,遍室张皇。辛怒,命数人捽生出。酒愈涌上,倒蓁芜中。瓦石乱落如雨,幸不着体。卧移时,听驴子犹龁草路侧,乃起跨驴,踉蹡而行。夜色迷闷,误入涧谷,狼奔鸱叫,竖毛寒心。踟蹰四顾,并不知其何所。遥望苍林中,灯火明灭,疑必村落,竟驰投之。仰见高闳,以策挝门。内有问者曰:何处郎君,半夜来此?生以失路告。问者曰:待达主人。生累足鹄竢。忽闻振管辟扉,一健仆出,代客捉驴。生入,见室甚华好,堂上张灯火。少坐,有妇人出,问客姓字。生以告。逾刻,青衣数人,扶一老妪出,曰:郡君至。生起立,肃身欲拜。妪止之坐。谓生曰:尔非冯云子之孙耶?曰:然。妪曰:子当是我弥甥。老身钟漏并歇,残年向尽,骨肉之间,殊多乖阔。生曰:儿少失怙,与我祖父处者,十不识一焉。素未拜省,乞便指示。妪曰:子自知之。生不敢复问,坐对悬想。妪曰:甥深夜何得来此?生以胆力自矜诩,遂一一历陈所遇。妪笑曰:此大好事。况甥名士,殊不玷于姻娅,野狐精何得强自高?甥勿虑,我能为若致之。生称谢唯唯。妪顾左右曰:我不知辛家女儿,遂如此端好。青衣人曰:渠有十九女,都翩翩有风格。不知官人所聘行几?生曰:年约十五余矣。青衣曰:此是十四娘。三月间,曾从阿母寿郡君,何忘却?妪笑曰:是非刻莲瓣为高履,实以香屑,蒙纱而步者乎?青衣曰:是也。妪曰:此婢大会作意,弄媚巧。然果窈窕,阿甥赏鉴不谬。即谓青衣曰:可遣小狸奴唤之来。青衣应诺去。移时,入白:呼得辛家十四娘至矣。旋见红衣女子,望妪俯拜。妪曳之曰:后为我家甥妇,勿得修婢子礼。女子起,娉娉而立,红袖低垂。妪理其鬓发,捻其耳环,曰:十四娘近在闺中作么生?女低应曰:闲来只挑绣。回首见生,羞缩不安。妪曰:此吾甥也。盛意与儿作姻好,何便教迷途,终夜窜溪谷?女俛首无语。妪曰:我唤汝,非他,欲为阿甥作伐耳。女默默而已。妪命扫榻展裀褥,即为合卺。女覥然曰:还以告之父母。妪曰:我为汝作冰,有何舛谬?女曰:郡君之命,父母当不敢违。然如此草草,婢子即死,不敢奉命!妪笑曰:小女子志不可夺,真吾甥妇也!乃拔女头上金花一朵,付生收之。命归家检历,以良辰为定。乃使青衣送女去。听远鸡已唱,遣人持驴送生出。数步外,歘一回顾,则村舍已失;但见松楸浓黑,蓬颗蔽冢而已。定想移时,乃悟其处为薛尚书墓。薛故生祖母弟,故相呼以甥。心知遇鬼,然亦不知十四娘何人。咨嗟而归,漫检历以待之,而心恐鬼约难恃。再往兰若,则殿宇荒凉。问之居人,则寺中往往见狐狸云。阴念:若得丽人,狐亦自佳。至日,除舍扫途,更仆眺望,夜半犹寂。生已无望。顷之,门外哗然。屣屣出窥,则绣幰已驻于庭,双鬟扶女坐青庐中。妆匳亦无长物,惟两长鬣奴扛一扑满,大如瓮,息肩置堂隅。生喜得丽偶,并不疑其异类。问女曰:一死鬼,卿家何帖服之甚?女曰:薛尚书,今作五都巡环使,数百里鬼狐皆备扈从,故归墓时常少。生不忘蹇修,翼日,往祭其墓。归见二青衣,持贝锦为贺,竟委几上而去。生以告女,女视之,曰:此郡君物也。邑有楚银台之公子,少与生共笔砚,相狎。闻生得狐妇,馈遗为餪,即登堂称觞。越数日,又折简来招饮。女闻,谓生曰:曩公子来,我穴壁窥之,其人猿睛而鹰准,不可与久居也。宜勿往。生诺之。翼日,公子造门,问负约之罪,且献新什。生评涉嘲笑,公子大惭,不欢而散。生归,笑述于房。女惨然曰:公子豺狼,不可狎也!子不听吾言,将及于难!生笑谢之。后与公子辄相谀噱,前郄渐释。会提学试,公子第一,生第二。公子沾沾自喜,走伻来邀生饮。生辞,频招乃往。至则知为公子初度,客从满堂,列筵甚盛。公子出试卷示生。亲友迭肩叹赏。酒数行,乐奏作于堂,鼓吹伧儜,宾主甚乐。公子忽谓生曰:谚云:‘场中莫论文。’此言今知其谬。小生所以忝出君上者,以起处数语,略高一筹耳。公子言已,一座尽赞。生醉不能忍,大笑曰:君到于今,尚以为文章至是耶!生言已,一座失色。公子惭忿气结。客渐去,生亦遁。醒而悔之,因以告女。女不乐曰:君诚乡曲之儇子也!轻薄之态,施之君子,则丧吾德;施之小人,则杀吾身。君祸不远矣!我不忍见君流落,请从此辞。生惧而涕,且告之悔。女曰:如欲我留,与君约:从今闭户绝交游,勿浪饮。生谨受教。十四娘为人勤俭洒脱,日以纴织为事。时自归宁,未尝逾夜。又时出金帛作生计。日有赢余,辄投扑满。日杜门户;有造访者,辄嘱苍头谢去。一日,楚公子驰函来,女焚爇不以闻。翼日,出吊于城,遇公子于丧者之家,捉臂苦邀。生辞以故。公子使圉人挽辔,拥之以行。至家,立命洗腆。继辞夙退。公子要遮无已,出家姬弹筝为乐。生素不羁,向闭置庭中,颇觉闷损;忽逢剧饮,兴顿豪,无复萦念。因而酣醉颓卧席间。公子妻阮氏,最悍妒,婢妾不敢施脂泽。日前,婢入斋中,为阮掩执,以杖击首,脑裂立毙。公子以生嘲慢故,衔生,日思所报,遂谋醉以酒而诬之。乘生醉寐,扛尸床间,合扉径去。生五更酲解,始觉身卧几上。起寻枕榻,则有物腻然,绁绊步履,摸之,人也。意主人遣僮伴睡。又蹴之,不动而殭。大骇,出门怪呼。厮役尽起,爇之,见尸,执生怒闹。公子出验之,诬生逼奸杀婢,执送广平。隔日,十四娘始知,潸然曰:早知今日矣!因按日以金钱遗生。生见府尹,无理可伸,朝夕搒掠,皮肉尽脱。女自诣问。生见之,悲气塞心,不能言说。女知陷阱已深,劝令诬服,以免刑宪。生泣听命。女还往之间,人咫尺不相窥。归家咨惋,遽遣婢子去。独居数日,又托媒媪购良家女,名禄儿,年已及笄,容华颇丽;与同寝食,抚爱异于群小。生认误杀拟绞。苍头得信归,恸述不成声。女闻,坦然若不介意。既而秋决有日,女始皇皇躁动,昼去夕来,无停履。每于寂所,于邑悲哀,至损眠食。一日,日晡,狐婢忽来。女顿起,相引屏语。出则笑色满容,料理门户如平时。翼日,苍头至狱,生寄语娘子一往永诀。苍头复命。女漫应之,亦不怆恻,殊落落置之。家人窃议其忍。忽道路沸传,楚银台革爵;平阳观察奉特旨治冯生案。苍头闻之喜,告主母。女亦喜,即遣入府探视,则生已出狱,相见悲喜。俄捕公子至,一鞫,尽得其情。生立释宁家。归见闱中人,泫然流涕,女亦相对怆楚,悲已而喜。然终不知何以得达上听。女笑指婢曰:此君之功臣也。生愕问故。先是,女遣婢赴燕都,欲达宫闱,为生陈冤。婢至,则宫中有神守护,徘徊御沟间,数月不得入。婢惧误事,方欲归谋,忽闻今上将幸大同,婢乃预往,伪作流妓。上至句阑,极蒙宠眷。疑婢不似风尘人。婢乃垂泣。上问:有何冤苦?婢对:妾原籍隶广平,生员冯某之女。父以冤狱将死,遂鬻妾句阑中。上惨然,赐金百两。临行,细问颠末,以纸笔记姓名;且言欲与共富贵。婢言:但得父子团聚,不愿华膴也。上颔之,乃去。婢以此情告生。生急拜,泪眦双荧。居无几何,女忽谓生曰:妾不为情缘,何处得烦恼?君被逮时,妾奔走戚眷间,并无一人代一谋者。尔时酸衷,诚不可以告愬。今视尘俗益厌苦。我已为君蓄良偶,可从此别。生闻,泣伏不起。女乃止。夜遣禄儿侍生寝,生拒不纳。朝视十四娘,容光顿减;又月余,渐以衰老;半载,黯黑如村妪:生敬之,终不替。女忽复言别,且曰:君自有佳侣,安用此鸠盘为?生哀泣如前日。又逾月,女暴疾,绝食饮,羸卧闺闼。生侍汤药,如奉父母。巫医无灵,竟以溘逝。生悲怛欲绝。即以婢赐金,为营斋葬。数日,婢亦去,遂以禄儿为室。逾年举一子。然比岁不登,家益落。夫妻无计,对影长愁。忽忆堂陬扑满,常见十四娘投钱于中,不知尚在否。近临之,则豉具盐盎,罗列殆满。头头置去,箸探其中,坚不可入;扑而碎之,金钱溢出。由此顿大充裕。后苍头至太华,遇十四娘,乘青骡,婢子跨蹇以从,问:冯郎安否?且言:致意主人,我已名列仙籍矣。言讫,不见。异史氏曰:轻薄之词,多出于士类,此君子所悼惜也。余尝冒不韪之名,言冤则已迂;然未尝不刻苦自励,以勉附于君子之林,而祸福之说不与焉。若冯生者,一言之微,几至杀身,苟非室有仙人,亦何能解脱囹圄,以再生于当世耶?可惧哉?白话文:广平县的冯生,是明代正德年间的人。他年轻时轻佻放荡,酗酒无度。一天早晨,他偶然外出,遇到个少女,披着红斗篷,容貌秀丽。身后跟着个小仆人,正踏着早晨的露水赶路,鞋袜都沾湿了。冯生心里暗喑喜爱她。傍晚,冯生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走到路边一座荒废很久的寺庙前时,见一个女子从里面走出来;一看,正是早晨遇到的那个少女。少女看见他,转身又走了进去。冯生暗想,美人怎么会在寺庙里?把驴拴在门前,想进去看个究竟。进入庙门,只见断壁残垣,石阶上铺着层绿毯一样的细草。冯生正在犹豫,一个衣帽整洁的白发老翁走了出来,问道:客人从哪里来?冯生说:偶然经过这座古刹,想瞻仰瞻仰。老丈怎么到了这里?老翁说:老夫流落到此地,没有住所,暂时借这里安顿家小。既然承蒙光临,有山茶可以当酒。说完,请冯生进庙。冯生见殿后有个院子,石子路非常干净,再没有杂树乱草。进入屋内,帷幔床帐,都香气袭人。坐下后,老翁自我介绍说:老夫姓辛。冯生乘醉唐突地问道:听说您有个女公子,还没找到好女婿;我不自量力,愿意礼聘女公子。辛老翁笑了笑,说:容我和老妻商量商量。冯生要来笔,写下一首诗:千金觅玉杵,殷勤手自将。云英如有意,亲为捣玄霜。主人看了后,笑着把诗交给了仆人。一会儿,有个丫鬟出来和老翁耳语了几句,老翁起身,请客人耐心坐会儿。自己掀起门帘进了里屋。隐约听得里面讲了两三句话,老翁又走出来。冯生以为定有好消息,但老翁坐下后,只是谈笑,再不提婚事。冯生忍不住,问道:我还不知您的意思,请说明以消除疑惑。老翁说:您是卓越不凡的人,我仰慕已久。但我有点隐衷,不便直言。冯生再三请求。老翁说:我有十九个女儿,已嫁出去了十二个。女儿的婚姻大事由老妻作主,老夫不参与。冯生说:我只要今天早晨带着小仆人,踏着露水赶路的那位。辛老翁没说话,两人相对无语。这时里屋传来女子的娇声细语,冯生乘着醉意,掀起门帘说:既然做不成夫妻,就看看容貌,以消除我的遗憾!屋里的人听见门帘响,都惊愕地站了起来看着他。冯生见果然有那红衣少女,打扮华美,手捻着腰带,亭亭玉立。看见冯生闯进来,屋里的人都惊慌不安。辛老翁大怒,命几个人将冯生揪了出去,冯生酒涌上来,跌倒在乱草丛里,瓦块石头雨点般地落下来,幸亏没砸在身上。躺了一会儿,听见驴子在路边吃草,冯生爬起来骑上去,踉踉跄跄地上了路。夜色迷茫,冯生误进了山谷,狼奔鸱叫,吓得他寒毛直竖。犹豫着四下看了看,并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远远望见一片黑树林中隐约有灯光,冯生以为必定是村庄,赶着毛驴跑了过去。抬头一看,是一座高门,便用鞭子敲了敲。门内有人问道:哪里来的年轻人,半夜跑到这里来?冯生回答说:迷了路。那人说:等我禀告主人。冯生伸着脖子,呆呆地等着。忽听抽门栓开门声,一个壮健的仆人走出来,替他牵驴。冯生进去,见房屋都非常华美,大堂上灯火通明。略坐了会,有个妇人出来,询问客人的姓名。冯生告诉了她。过了一会儿,几个丫鬟扶着一位老太太走出来,说:郡君来了!冯生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想行礼,老太太止住他,让他坐下。说:你是不是冯云子的孙子啊?冯生回答说:是的。老太太说:你是我的外甥。我老态龙钟,风烛残年,骨肉亲戚之间,久没来往了。冯生说:我小时候就死了父亲,跟我祖父交往的人,十个里也不认得一个。我从没拜见过您,请指示明白该怎样称呼您?老太太说:你自己会知道的!冯生不敢再问,坐在那里冥思苦想。老太太说:外甥深夜怎么到了这里?冯生平素常以胆大自夸,便把自己的遭遇一一叙述了一遍。老太太笑着说:这是大好事。况且外甥是名士,也不玷污她家,野狐精怎么就这么自大?外甥不要担心,我能给你办成。冯生连连称谢。老太太看着两边伺候的人说:我不知辛家的女儿,竟是这样端庄漂亮。一个丫鬟说:他家有十九个女儿,都生得姿态翩翩。不知官人要聘的那个排行第几?冯生说:她大约十五岁左右。丫鬟说:这是十四娘。三月里,曾跟她母亲来给郡君庆寿,郡君怎么忘了呢?老太太笑着说:是高底鞋上刻着莲花瓣、里面填上香屑,用纱巾蒙面走路的那个吧?丫鬟说:是的。老太太说:这个婢子倒很会出花样,弄媚态。但也真是俊俏,外甥的眼光不错。便对丫鬟说:可派个小丫头去叫她来。了鬟答应着去了。过了会儿,丫鬟进来禀报:辛家十四娘叫来了!接着便见红衣女子,望着老太太施礼。老太太拉她起来说:以后成了我外甥媳妇了,就不要行女孩儿礼了。女子起来,亭亭玉立,低垂着红袖。老太太理理她的头发,又捻捻她的耳环,说:十四娘最近在闺中做些什么?女子低声说:闲着没事,绣些花。说着,一回头看见冯生,立即羞缩不安起来。老太太说:这是我外甥。他一心一意要和你结为夫妻,你怎么就让他迷了路,在山谷里窜了一夜?女子低着头,默默不语。老太太说:我叫你来,没别的事,想给我外甥做媒人。女子仍一言不发。老太太便命丫鬟去扫床铺被,让他们二人完婚。女子红着脸说:我得回去告诉父母。老太太说:我给你做媒,有什么差错?女子说:郡君之命,我的父母不敢违抗。但如此草草从事,我就是死,也不敢从命!老太太笑着说:小女子志气倒高,不屈从威势,真是我的外甥媳妇。于是,便从女子头上拔下一朵金花交给冯生,让他回去查查历书,定个良辰吉日;又让丫鬟送十四娘回去。这时,雄鸡高唱,老太太派人牵着毛驴送冯生出去。冯生出来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只见房屋村落全消失了,只有一片茂密的松林和蓬草掩盖着的几座坟墓而已。冯生定神想了会儿,醒悟这里是薛尚书的坟墓,薛尚书是冯生祖母的弟弟,所以老太太称他为外甥。冯生心中明白遇上了鬼,但也不知十四娘是什么人。一路感叹着回了家,漫不经心地查了个日子等着,心里恐怕鬼约靠不住。再去那座寺庙看看,一片荒凉,寂无人迹。询问当地的人,说是庙里常见狐出没。冯生暗想:只要得到美人,狐也是好的。到了选定的那天,冯生整理房间,打扫道路,让仆人轮番在门外眺望。一直等到半夜,还没动静,冯生已经绝望了。一会儿,忽听门外人声喧哗,冯生趿拉着鞋跑出去一看,花轿已停在院子里了,丽个丫鬟扶着十四娘坐在轿里。嫁妆也没多余的东西,只有两个长胡子仆人扛着个瓮大的储钱罐,从肩上卸下放在屋子一角。冯生高兴娶了个美丽妻子,并不疑虑她是异类。他问十四娘:一个死鬼,你们家怎么那样服贴她?十四娘说:薛尚书现在已做了五都巡环使,数百里内的鬼狐都供他役使。他不常回家。冯生不忘老太太给做媒,第二天,到她的墓上祭祀了一番。同去时,有两个丫鬟来赠送带有贝纹的锦帛作贺礼,放到桌子上走了。冯生告诉十四娘,十四娘看了看,说:这是郡君的东西!同县有个楚银台的公子,从小就和冯生同学,两人十分亲匿。他听说冯生娶了个狐夫人,便在冯生结婚三日那天,送来礼物,并亲自上门举杯庆贺。过了几天,楚公子又写来请柬,请冯生赴宴。十四娘得知,对冯生说:上次公子来,我从墙缝里见他猿眼鹰鼻,这人不可长久交往,不去为好。冯生答应了。第二天,楚公子登门责问冯生负约,就便献上自已的新作诗篇。冯生评论这些诗篇时,说了些嘲笑话,楚公子很羞惭,两人不欢而散。冯生回屋,笑着跟十四娘讲了一遍。十四娘凄然地说:楚公子是匹豺狼,不能跟他开玩笑!你不听我的话,将遭大难!冯生笑着认了错。此后,冯生和楚公子经常来往调笑,原来的过节渐渐消除了。正好提学驾下临,主持科考,楚公子考了第一,冯生考了第二。楚公子沾沾自喜,派仆人来邀请冯生去喝酒。冯生推辞不去,连叫了几次,才去了。到后来才知道是楚公子的生日,客人坐满了屋子,酒宴十分丰盛。楚公子拿出自己的试卷给冯生看,亲友争相围拢来观赏,边看边赞叹着。酒过数巡,有乐队在下面奏起音乐,一片喧杂,宾主都非常高兴。楚公子忽然对冯生说:俗话说‘场中莫论文’,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错误。我之所以名次排在你前面,不过因为我的文章开头几句略高一筹罢了。公子说完,一座人都赞扬起来。冯生乘着醉意,再忍耐不住,大笑着说:你到现在还以为你是凭文章考第一的吗?冯生话音刚落,一座人脸上失色。楚公子羞惭忿怒,无言答对。客人们见状渐渐都走了,冯生也悄悄地溜了回来。酒醒后,冯生很后悔,把这事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不高兴地说:你真是乡下的轻薄子弟!拿轻薄之态对待君子,就会丧失品德;对待小人,就会惹杀身之祸。你大难不远了!我不忍心见你败落,我们分手吧!冯生害怕,哭泣着说自己已很后悔。十四娘说:如想要我留下来,我和你约定,从今后你闭门不出,断绝交游,不要再酗酒!冯生恭敬地答应下来。十四娘为人勤俭利落,天天纺线织布。经常自己回娘家,但从不在娘家过夜。还常拿出些金银布帛作买卖,每有赢余,就把钱投进储钱罐里。天天关门闭户,有人来访,就让仆人谢绝。一天,楚公子又送来信请冯生,十四娘把信烧了,不让冯生知道。第二天,冯生出门去城里吊丧,在丧家遇到楚公子。楚公子拉着他的胳膊,苦苦邀请。冯生借故推辞,楚公子让马夫拉着马,拥着冯生就走。到了家,楚公子立即命家人设宴。冯生又告辞,说有事要早点回去。楚公子再三挽留,吩咐家姬弹筝奏乐。冯生本来就放荡不羁,前些日子又一直关在家里,很觉烦闷。忽然遇上今天这个痛饮的机会,酒兴大发,再也不管不顾,喝得酩酊大醉,昏沉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楚公子的妻子阮氏,非常凶悍嫉妒,婢妾们都不敢施脂抹粉。前天有个丫鬟到楚公子的书房中,被阮氏抓住,用木杖猛击丫鬟的头部,丫鬟脑袋破裂,立即死了。楚公子因为上次冯生当众羞辱自己,怀恨在心,天天想着报复,于是图谋借这个事先把冯生灌醉,诬告他杀人。乘冯生正在昏睡,楚公子把丫鬟的尸体扛到床上,闭上房门走了。冯生五更天时酒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起来寻找枕头床铺,觉得有个滑腻腻的东西绊了脚,用手一摸,是个人。冯生还以为是主人派了童仆陪伴自己睡觉,便又用脚踢踢,那人一动不动,像具僵尸。冯生恐惧万分,跑出房门大声怪叫起来。楚家的仆役们都起来了,点上灯一照,发现一具尸体,便抓住冯生愤怒地吵闹起来。楚公子出来察看了一番,诬说冯生逼奸不遂,杀了丫鬟,将他捆起来,送到了广平县衙。隔了,一天,十四娘才知道这件事,不禁潸然泪下,说:早知道会有今天了。于是每天都送钱给冯生花费。冯生见了府尹,无理可伸,被天天严刑拷问,打得皮开肉绽。十四娘亲自去询问他经过,冯生见了她,悲愤填膺,说不出话来。十四娘知道这次陷井已深,便劝冯生先屈认了,以免再挨打,冯生哭着答应了。十四娘来来往往时,别的人在眼前也看不见她。十四娘回家又感慨又叹息,忽然,她把自己的丫鬟打发走了。一个人住了几天,十四娘又托媒婆买了个良家女子,名叫禄儿,十五岁,容貌颇为艳丽。十四娘跟禄儿,同吃住,看待她不同于一般丫鬟。冯生招认误杀人命后,被官府判了绞刑。仆人得知这个消息,泣不成声地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听说,面色坦然,像毫不介意。不久,快到了秋后处决犯人的日子,十四娘才惶惶不安,经常白天出去,晚上才回来,脚不停歇。常在没人的地方,悲伤哀痛,以至于寝食都废。一天下午,十四娘派出的那个狐丫鬟忽然回来了。十四娘急忙起身,将丫鬟叫到无人处,二人小声交谈起来。十四娘再出来时,笑容满面,和平常一样料理家务。第二天,仆人到监狱,冯生托他带回话来,要十四娘去见一面,以便永诀。十四娘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也不悲伤,没当回事,家人私下里议论她太忍心。忽然路人到处流传,楚银台已被革职,平阳观察奉皇帝特旨,重审冯生一案。仆人听说大喜,急忙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也很高兴,便派他到官衙中探听。去了后,冯生已经出狱,与仆人见面,悲喜交集。一会儿,楚公子逮到,平阳观察一审问,明白了其中的全部实情,便立即释放了冯生,让他回家。冯生回家见了十四娘,不禁泪珠滚滚;十四娘也看着他心酸不已。悲伤过后,才又喜欢起来,但冯生终究不知自己的案子皇帝是怎么知道的。十四娘指着丫鬟说:这是你的功臣啊!冯生惊愕地询问缘故。原来,十四娘派丫鬟进京,想到皇宫告状,为冯生申冤。丫鬟来到京城,见宫中有神灵守护,便在御沟外徘徊犹豫,一连几个月进不去。丫鬟怕误了事,正想再回来商量个办法,忽听说皇帝要去大同,丫鬟便预先赶到大同,装作妓女。皇帝到妓院游逛,特别宠爱她;又怀疑她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丫鬟便哭起来。皇帝问:有什么冤屈吗?丫鬟回答说:我原籍广平县,是生员冯某的女儿。父亲因冤案将被处死,于是把我卖到了妓院里。皇帝听说,很惨然,赐给她一百两银子。临走前,又详细问了事情经过,用纸笔记了姓名;还说要和她共享荣华富贵。丫鬟说:但愿我和父亲能团聚,不想过富贵生活。皇帝点头答应,便走了。丫鬟讲了经过,冯生急忙下拜,热泪盈眶。不久,十四娘忽然对冯生说:我如不是为了情缘,哪里会有这些烦恼?你被下狱时,我奔走于亲戚之间,却没一个人肯为我想个办法。那时的酸楚,真让人没法说。现在我越感到这尘俗世界令人厌烦苦恼。我已替你找了个女子,我们从此分别吧!冯生听说,哭着跪在地上不起来,十四娘才作罢。到夜晚,十四娘让禄儿去跟冯生睡,冯生拒而不纳。第二天早晨看看十四娘,容光顿减。又过了一个多月,十四娘渐渐衰老。半年后,便又黑又丑,像个村妇。但冯生仍恭恭敬敬地对待她,始终不变。十四娘忽然又说要告别,还说:你自有美丽的妻子,要我这丑老婆子干什么?冯生像上次那样哭着哀求。又过了一个月,十四娘暴病,不吃不喝,疲惫地躺在床上。冯生端汤喂药,像侍奉父母。请来巫婆、医生,都不灵验,十四娘终于不治,去世了。冯生悲痛欲绝,就用皇帝赐给丫鬟的那一百两银子,埋葬了十四娘。过了几天,狐丫鬟也走了。冯生便娶了禄儿为继室,过了一年便生了个儿子。可是连年歉收,家境日渐萧条,夫妻二人一筹莫展,相对忧愁。冯生忽然想起屋角里的储钱罐,常见十四娘往里投钱,不知钱罐还在不在。过去一看,只见豆豉盆子、盐罐子摆了满满一地。一件件挪开,见储钱罐还在,用筷子往罐里捅了捅,坚硬得插不下去。把罐子摔碎,金钱哗哗地淌了出来。从此,冯生一下子富裕起来。后来,冯生的仆人到太华山,遇见十四娘,骑着匹青骡子,丫鬟骑着驴跟在后面。十四娘见了仆人,问:冯郎平安吗?还说,回去告诉你主人,我已名列仙籍了。说完,便消失不见了。

    主播:刘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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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良医与庸医

    良医与庸医
    完结

    刘立福,男,1924年生于天津,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2003年荣获天津曲艺家协会、天津曲艺促进会颁发的曲艺事业终身成就奖。擅讲说《聊斋志异》,其演讲的方法与陈士和先生、刘健英先生一脉相承。细腻传神,语言精炼,对于生活和各种民俗有着深刻的观察和体验,书中细节说得详实,书中人物的语气描绘得惟妙惟肖,书外穿插讲究,如《胭脂》中的典故倩女离魂、连城之玉等等;包袱儿运用得当,如《毛大福》中人和狼的对话等;善于运用语言来揭示人物的心理活动,塑造人物性格。

    主播:刘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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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神医妙手

    神医妙手
    完结

    刘立福神医妙手

    主播:刘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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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聊斋之梦狼

    聊斋之梦狼
    完结

    原文:白翁,直隶人。长子甲,筮仕南服,三年无耗。适有瓜葛丁姓造谒,翁款之。丁素走无常。谈次,翁辄问以冥事,丁对语涉幻;翁不深信,但微哂之。别后数日,翁方卧,见丁又来,邀与同游。从之去,入一城阙。移时,丁指一门曰:此间君家甥也。时翁有姊子为晋令,讶曰:乌在此?丁曰:倘不信,入便知之。翁入,果见甥,蝉冠豸绣坐堂上,戟幢行列,无人可通。丁曳之出,曰:公子衙署,去此不远,亦愿见之否?翁诺。少间,至一第,丁曰:入之。窥其门,见一巨狼当道,大惧不敢进。丁又曰:入之。又入一门,见堂上、堂下,坐者、卧者,皆狼也。又视墀中,白骨如山,益惧。丁乃以身翼翁而进。公子甲方自内出,见父及丁良喜。少坐,唤侍者治肴蔌。忽一巨狼,衔死人入。翁战惕而起曰:此胡为者?甲曰:聊充庖厨。翁急止之。心怔忡不宁,辞欲出,而群狼阻道。进退方无所主,忽见诸狼纷然嗥避,或窜床下,或伏几底。错愕不解其故。俄有两金甲猛士努目入,出黑索索甲。甲扑地化为虎,牙齿巉巉,一人出利剑,欲枭其首。一人曰:且勿,且勿,此明年四月间事,不如姑敲齿去。乃出巨锤锤齿,齿零落堕地。虎大吼,声震山岳。翁大惧,忽醒,乃知其梦。心异之,遣人招丁,丁辞不至。翁志其梦,使次子诣甲,函戒哀切。既至,见兄门齿尽脱;骇而问之,则醉中坠马所折。考其时,则父梦之日也。益骇。出父书。甲读之变色,为间曰:此幻梦之适符耳,何足怪。时方赂当路者,得首荐,故不以妖梦为意。弟居数日,见其蠹役满堂,纳贿关说者,中夜不绝,流涕谏止之。甲曰:弟日居衡茅,故不知仕途之关窍耳。黜陟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上台喜,便是好官;爱百姓,何术能令上台喜也?弟知不可劝止,遂归。告父。翁闻之大哭。无可如何,惟捐家济贫,日祷于神,但求逆子之报,不累妻孥。次年,报甲以荐举作吏部,贺者盈门;翁惟欷歔,伏枕托疾不出。未几,闻子归途遇寇,主仆殒命。翁乃起,谓人曰:鬼神之怒,止及其身,佑我家者不可谓不厚也。因焚香而报谢之。慰藉翁者,咸以为道路讹传,惟翁则深信不疑,刻日为之营兆。──而甲固未死。先是,四月间,甲解任,甫离境,即遭寇,甲倾装以献之。诸寇曰:我等来,为一邑之民泄冤愤耳,宁端为此哉!遂决其首。又问家人:有司大成者谁是?──司故甲之腹心,助桀为虐者。──家人共指之。贼亦杀之。更有蠹役四人,──甲聚敛臣也,将携入都。──并搜决讫,始分赀入囊,骛驰而去。甲魂伏道旁,见一宰官过,问:杀者何人?前驱者曰:某县白知县也。宰官曰:此白某之子,不宜使老后见此凶惨,宜续其头。即有一人掇头置腔上,曰:邪人不宜使正,以肩承领可也。遂去。移时复苏。妻子往收其尸,见有余息,载之以行;从容灌之,亦受饮。但寄旅邸,贫不能归。半年许,翁始得确耗,遣次子致之而归。甲虽复生,而目能自顾其背,不复齿人数矣。翁姊子有政声,是年行取为御史,悉符所梦。异史氏曰: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为虎,而吏且将为狼,况有猛于虎者耶!夫人患不能自顾其后耳;苏而使之自顾,鬼神之教微矣哉!邹平李进士匡九,居官颇廉明。常有富民为人罗织,门役吓之曰:官索汝二百金,宜速办;不然,败矣!富民惧,诺备半数。役摇手不可。富民苦哀之。役曰:我无不极力,但恐不允耳。待听鞫时,汝目睹我为若白之,其允与否,亦可明我意之无他也。少间,公按是事。役知李戒烟,近问:饮烟否?李摇其首。役即趋下曰:适言其数,官摇首不许,汝见之耶?富民信之,惧,许如数。役知李嗜茶,近问:饮茶否?李颔之。役托烹茶,趋下曰:谐矣!适首肯,汝见之耶?既而审结,富民其获免,役即收其苞苴,且索谢金。呜呼!官自以为廉,而骂其贪者载道焉。此又纵狼而不自知者矣。世之如此类者更多,可为居官者备一鉴也。白话文:白翁是河北人。大儿子白甲,在江南做官,一去三年没有消息。正巧有位姓丁的瓜葛亲戚,来他家拜访。白翁设宴招待他。这位姓丁的平日常到阴间地府中当差。谈话间,白翁问他阴间事,丁对答了些虚幻不着边际的话;自翁听了,也不以为真,只是微微一笑罢了。别后几天,白翁刚躺下,见到了丁姓亲戚又来了,邀请白翁一块去游历。白翁跟他去了。进了一座城门,又走了一会,丁指着一个大门说:这里是您外甥的官署。当时,白翁姐姐的儿子,是山西的县令。白翁惊讶地说:怎么在这里?丁说:如果你不信,就进去看个明白。白翁进了大门,果然见外甥坐在大堂上,头戴饰有蝉纹的帽子,身穿绣有獬豸图案的官服,门戟与旌旗列于两旁,但没有人给他通报。丁拉他出来,说:你家公子的衙署,离这里不远,也愿去看看吗?白翁答应了。走了不多一会儿,来到一座官府门首,丁说:进去吧。白翁探头向里一看,有一巨狼挡在路上,他很畏惧,不敢进去。丁说:进去。白翁又进了一道门,见大堂之上、大堂之下,坐着的、躺着的,都是狼。再看堂屋前的高台上,白骨堆积如山,更加畏惧。丁以自己的身体掩护着白翁走进去。这时,白翁的公子白甲,正好从里面出来,见父亲与丁某到来,很高兴。把他们请到屋里坐了一会儿,便让侍从准备饭菜。忽然,一只狼叼着一个死人跑进来,白翁吓得浑身哆嗦,说:这是干什么?儿子白甲说:暂且充当疱厨做几个菜。白翁急忙制止他。白翁心里惶恐不安,想告辞回去,一群狼挡住去路。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忽然见群狼乱纷纷地嗥叫着四散逃避,有的窜到床底,有的趴伏在桌上,白翁很惊异,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一会儿,有两个身着黄金铠甲的猛士闯进来,拿出黑色的绳索把白甲捆起来。白甲扑倒在地上,变成一只牙齿锋利的老虎。一个猛士拔出利剑,想砍下老虎的脑袋;另一个猛士说:别砍,别砍,这是明年四月间的事,不如暂敲掉它的牙齿。于是,就拿出大铁锤敲打老虎的牙齿,牙齿就零零碎碎地掉在地上。老虎痛得吼叫,声音震动了山岳。白翁大为恐惧,忽然被吓醒,才知道这是一个梦。白翁心里总觉得这个梦很奇异,马上派人去把丁某请来,丁推辞不来。白翁把自己梦的经过记下来,让次子送到白甲做官的官府,信中劝诫白甲的言语很沉痛悲切。次子到白甲处,见白甲门牙都掉了;惊骇地问他,说是因为喝醉酒,从马上掉下来磕掉了。细细考察一下时间,正是白翁做梦的日子,更加惊骇。他把父亲写给他的信拿出来,读完信,脸色变得苍白。略沉思了一会说:这是虚幻的梦,是偶然的巧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那时,白甲正在贿赂当权的长官,得到优先推荐的机会,所以并不以这个稀奇的梦为意。弟弟在白甲的官府中住了几天,见蠹役满堂,行贿通关节的人,到深夜还是不断。弟弟流着泪劝谏白甲不要再这样干了,白甲说:弟弟你自小居住在乡间土墙茅屋中,所以不了解官场的诀窍啊。官吏的提升与降职的大权,是在上司的手里,而不是在老百姓手里。上司喜欢你,你就是好官;你爱护百姓,有什么法子能使上司喜欢呢?弟弟知道白甲是无法可劝了,就回到家里,把白甲的行为告诉了父亲。白翁听到后,悲痛大哭。没有别的法子可行,只有将其家中的财产捐拿出来周济贫苦的人,天天向神灵祈祷,求老天对逆子的报应,不要牵累到他的妻子儿女。第二年,有人传说白甲以首荐,推举到吏部做官,前来祝贺的人挤满了门庭;白翁只有长嘘短叹,躺在床上推说有病,不愿接见客人。不久,又传闻白甲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强盗,与仆从都已丧生。白翁就起来,对人说:鬼神的暴怒,只殃及到他自己,保佑我全家的恩德不能说不厚。就烧香纸感谢神灵。来安慰白翁的人,都说这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但白翁却据信不疑,限定日期为白甲营造坟墓。可是白甲并没有死。原来四月间,白甲离任调往京都,才离开县境,就遇到强盗。白甲把携带的行装,全部献出来,众强盗说:我们到这里来,是为全县百姓申冤泄愤的,那里是专为这些东西而来的!接着就砍下了白甲的头;又问白甲的家人:有个叫司大成的是哪一个?司大成是白甲的心腹,专帮他干坏事。家人都指着那个叫司大成的人,强盗们也把他处死。还有四个贪婪的衙役,是为白甲搜刮百姓钱财的爪牙,白甲准备带他们到京城。强盗们也把他们从仆从中找出来杀了,才把白甲的不义之财分了带到身上,骑马急驰而去。白甲的魂魄伏在道旁,见一位官员从这里经过,问道说:被杀的这个人是谁?走在前边开路的人说:是某县的白知县。官员说:这是白翁的儿子,不应该叫他这大年纪见到这样凶惨的景象,应当把死者的头再接上。立即有一个随从把白甲的头安上,并且说:这种邪恶之人,头不应使它正当,让他用肩托着下巴就行了。安上头就都走了。过了一些时候,白甲苏醒过来。妻子去收拾他的尸体,见他还有一点气息,就把他用车子载走,慢慢地给他灌点汤水,他也能咽下去。可是住在旅店中,穷得连路费都没有。半年多,白翁才得知儿子的确实消息,就派二儿子去把他接回来。白甲虽说是活了,但两只眼睛只能顾看自己的脊背,人们都不拿他当人看待。白翁姐姐的孩子从政声望很好,这一年被考核进京做御史。这些都和他梦中所见完全相符。邹平县李匡九进士,做官为政廉洁。当时,常有富裕家的人,被官府中差役罗织罪状关进监狱。一次,一个差役讹诈被抓来的富人说:县太爷要你交二百两银子,快送来,不然,就要出事。富人很害怕,答应给一半。差役说:不行。富人向他哀求,差役说:这事不是我不给你出力,怕的是县太爷不同意。到听审时,我当堂给你讲讲情。你可亲眼见到是允许,还是不允许。这样你可了解我的一片苦心了。过了一会,李匡九开始审理案件。差役心知李匡九最近戒烟,故意走到近前,低声地问他要不要吸烟。李匡九摇摇头表示不吸。差役便走到富人跟前说:我才禀报说你出白银一百两,他摇头不答应,这是你亲眼见到的!富人相信了他的鬼话,答应给二百两银子。差役知道李匡九爱喝茶,就靠近问道:冲点茶吧?李匡九点点头。差役又到富人跟前说:成了。老爷点头同意了,你亲眼看见了吧!后来案子结了,富人果然无罪释放。这位差役不但收到二百两银子,还得到额外的谢金。唉,做官者自以为为政清廉,而骂他们贪官的大有人在。这就是自己放纵差役去作恶,如同豺狼,而自己还在稀里糊涂不自觉啊。世上这种糊涂官很多,这件事,可为一心为政廉洁的当官者,作一面镜子啊。

    主播:刘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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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聊斋之荷花三娘子(含金生色终)

    聊斋之荷花三娘子(含金生色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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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湖州宗湘若,士人也。秋日巡视田壠,见禾稼茂密处,振摇甚动。疑之,越陌往觇,则有男女野合。一笑将返。即见男子腼然结带,草草径去。女子亦起。细审之,雅甚娟好。心悦之,欲就绸缪,实惭鄙恶。乃略近拂拭曰:桑中之游乐乎?女笑不语。宗近身启衣,肤腻如脂。于是挼莎上下几遍。女笑曰:腐秀才!要如何,便如何耳,狂探何为?诘其姓氏,曰:春风一度,即别东西,何劳审究?岂将留名字作贞坊耶?宗曰:野田草露中,乃山村牧猪奴所为,我不习惯。以卿丽质,即私约亦当自重,何至屑屑如此?女闻言,极意嘉纳。宗言:荒斋不远,请过留连。女曰:我出已久,恐人所疑,夜分可耳。问宗门户物志甚悉,乃趋斜径,疾行而去。更初,果至宗斋。殢雨尤云,备极亲爱。积有月日,密无知者。会一番僧卓锡村寺,见宗,惊曰:君身有邪气,曾何所遇?答言:无之。过数日,悄然忽病。女每夕携佳果饵之,殷勤抚问,如夫妻之好。然卧后必强宗与合。宗抱病,颇不耐之。心疑其非人,而亦无术暂绝使去。因曰:曩和尚谓我妖惑,今果病,其言验矣。明日屈之来,便求符咒。女惨然色变。宗益疑之。次日,遣人以情告僧。僧曰:此狐也。其技尚浅,易就束缚。乃书符二道,付嘱曰:归以净壜一事,置榻前,即以一符贴壜口。待狐窜入,急覆以盆。再以一符黏盆上,投釜汤烈火烹煮,少顷毙矣。家人归,并如僧教。夜深,女始至,探袖中金橘,方将就榻问讯。忽壜口飕飗一声,女已吸入。家人暴起,覆口贴符,方欲就煮。宗见金橘散满地上,追念情好,怆然感动,遽命释之。揭符去覆,女子自壜中出,狼狈颇殆。稽首曰:大道将成,一旦几为灰土!君,仁人也,誓必相报。遂去。数日,宗益沉绵,若将陨坠。家人趋市,为购材木。途中遇一女子,问曰:汝是宗湘若纪纲否?答云:是。女曰:宗郎是我表兄。闻病沉笃,将便省视,适有故不得去。灵药一裹,劳寄致之。家人受归。宗念中表迄无姊妹,知是狐报。服其药,果大瘳,旬日平复。心德之,祷诸虚空,愿一再觏。一夜,闭户独酌,忽闻弹指敲窗。拔关出视,则狐女也。大悦,把手称谢,延止共饮。女曰:别来耿耿,思无以报高厚。今为君觅一良匹,聊足塞责否?宗问:何人?曰:非君所知。明日辰刻,早越南湖,如见有采菱女,着冰縠帔者,当急舟趁之。苟迷所往,即视堤边有短干莲花隐叶底,便采归,以蜡火爇其蒂,当得美妇,兼致修龄。宗谨受教。既而告别,宗固挽之。女曰:自遭厄劫,顿悟大道。即奈何以衾裯之爱,取人仇怨?厉色辞去。宗如言,至南湖,见荷荡佳丽颇多。中一垂髫人,衣冰縠,绝代也。促舟劘逼,忽迷所往。即拨荷丛,果有红莲一枝,干不盈尺,折之而归。入门,置几上,削蜡于旁,将以爇火。一回头,化为姝丽。宗惊喜伏拜。女曰:痴生!我是妖狐,将为君崇矣!宗不听。女曰:谁教子者?答曰:小生自能识卿,何待教?捉臂牵之,随手而下,化为怪石,高尺许,面面玲珑。乃携供案上,焚香再拜而祝之。入夜,杜门塞窦,惟恐其亡。平旦视之,即又非石,纱帔一袭,遥闻芗泽;展视领衿,犹存余腻。宗覆衾拥之而卧。暮起挑灯,既返,则垂髫人在枕上。喜极,恐其复化,哀祝而后就之。女笑曰:孽障哉!不知何人饶舌,遂教风狂儿屑碎死!乃不复拒。而款洽间,若不胜任,屡乞休止。宗不听。女曰:如此,我便化去!宗惧而罢。由是两情甚谐。而金帛常盈箱箧,亦不知所自来。女见人喏喏,似口不能道辞;生亦讳言其异。怀孕十余月,计日当产。入室,嘱宗杜门禁款者,自乃以刀剖脐下,取子出,令宗裂帛束之,过宿而愈。又六七年,谓宗曰:夙业偿满,请告别也。宗闻泣下,曰:卿归我时,贫苦不自立,赖卿小阜,何忍遽言离逷?且卿又无邦族,他日儿不知母,亦一恨事。女亦怅悒曰:聚必有散,固是常也。儿福相,君亦期颐,更何求?妾本何氏。倘蒙思眷,抱妾旧物而呼曰:‘荷花三娘子!’当有见耳。言已解脱,曰:我去矣。惊顾间,飞去已高于顶。宗跃起,急曳之,捉得履。履脱及地,化为石燕;色红于丹朱,内外莹澈,若水精然。拾而藏之。检视箱中,初来时所著冰縠帔尚在。每一忆念,抱呼三娘子,则宛然女郎,欢容笑黛,并肖生平;但不语耳。白话文:浙江湖州的宗湘若,是个读书人。一年秋天,他去坡里查看农田时,见庄稼茂密处不住地摇晃,心中怀疑;于是走过田间小路去那里察看,原来有对男女正在地里野合。他笑了笑要往回走,只见那男的羞愧地系上衣带,草草离去。那个女子也赶忙起来,宗生仔细一看,女子长得非常秀丽,心里很喜欢她,想要和她亲热亲热,又实在羞于这种鄙陋的做法。于是走向前替她拂拭衣服上的尘土,说:你们幽会得可快乐?那女子只笑不说话。宗生靠近她的身体,解开她的衣服,摸她的皮肤,只觉细嫩滑腻,于是上下几乎摸遍。女子笑着说:你这个迂腐的秀才!要怎样就怎样好了,这样狂荡地摸来摸去做什么?宗生追问她的姓氏,女子说:春风一度,即别东西,何用劳驾你审察?莫非要我留下名字立贞节牌坊?宗生说:在荒草野坡中私会,是山村放猪的奴仆干的事,我不习惯。以你的美丽姿质,就是偷偷约会,也应当自重才是,何必如此卑琐呢?女子听了他的话,表示赞许。宗生又说:我的书房离这里不远,若不嫌弃,请到那里去呆一会。女子说:我出来已经很久了,恐怕别人怀疑,我夜里可以去。她详细问了察生门前的特征标记,然后匆忙奔向斜路,急急地走了。到了夜里一更天,女子果然来到宗生的书房。两人无限欢爱,极其亲热。这样过了很多日子,他们俩的事也没有人知道。恰巧有个西域僧人住在本村庙里,见到宗生,惊讶地说:你身上带有邪气,曾遇到过什么?宗生说:没有。过了几天,宗生不知不觉地忽然得了病。女子每夜都带来好的果子点心给宗生吃。并殷勤慰问他,感情像夫妻一样好。但是,上床以后必定强让宗生与她相交。宗生身患大病,很难承受。心里怀疑这女子可能不是人类;然而也没有办法拒绝,或使她离去。于是说:以前那个和尚说我被妖怪迷惑我还不信,现在果然病了,他说的话真灵验啊。明天委屈他来一趟,就求他贴符念咒。女子听说后脸色马上变得很凄惨,宗生更加怀疑她。第二天,宗生派家人把实情向那个西域僧人讲了。僧人说:这是个狐狸,它的道业还很浅,容易捉拿。于是写了两道符交给家人,并嘱咐说:回去找一个洁净的坛子,放在床前,用一道符贴住坛口;当狐狸一窜进击,就赶快在上面盖上一个盆,再把另一道符贴到盆上,然后把坛子放进开水锅用烈火猛煮,不多时它就会死去的。家人回来按照僧人的吩咐办妥了。夜深了,女子才来到。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些金桔,刚要到床前探问宗生的病情,忽听到坛子口飕飕一声风响,就把女子吸到坛子里边去了。家人突然跳起来,迅速盖上盆并贴上符。想放进锅内去煮。宗生看到满地的金桔,想到以前两个人的感情那样好,心情悲伤感动,急忙叫人把她放了。于是揭了符拿掉盆,女子从坛内出来,极为狼狈,跪到地上说:我多少年修行道业将要成功,一时几乎化为灰土!您真是个仁义之人,我誓必报答您。说完就走了。过了几天,宗生病情更加沉重,像将要死去的样子。家人急忙去集市为他购买棺材,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女子,问他说:你是宗湘若家的仆人吗?家人回答说:是啊。女子又说:宗相公是我的表哥,听说他病得很重,本来想要去探望他,恰巧有事去不了。这里有灵药一包,劳驾你送给他。家人接过药拿回家中。宗生想表亲中根本没有姐妹,知道是狐狸来报答他。吃了这药后,果然病便好了,十余天身体就完全康复。他心里非常感激孤女,便对空祝祷,希望能再见到她。一天夜里,宗湘若关起门来自己喝酒。忽然听到有用手指轻弹窗子的声音。拔出闩出门一看,竟是狐女。宗生大喜,攥着她的手表示感谢,并请她坐下共饮。狐女说:分别以来,心中时时不安,想来思去无法报答您的太恩大德。现在为你找了一个好伴侣,聊以塞责吧!宗生问:是个什么人啊?她说:这不是您所知道的。明天辰刻,您早一点去南湖,见到有采菱角的女子,其中有个穿白绉纱披肩的,就驾船向她急驶过去。如果分辨不清她的去处,就察看堤边,发现一支短杆莲花隐藏在叶子底下,你便采回来,点上蜡烛烧那花蒂,就能得到一位美丽的妻子;同时还能使您长寿。宗生恭敬地记下了她说的话。不久狐女要告别,宗生再挽留她,狐女说:自上次遭到灾难,我就顿悟正道,为什么要以枕席之爱换取别人的仇恨呢?说完,面带厉色告辞而去。宗生按照狐女说的话到了南湖,看到荷花荡中美丽的女子很多。其中有一个垂发少女,穿着用自绉纱做的披肩,真是个绝代佳人。便迅速划船向她逼进,忽然弄不清她到哪里去了。于是拨开荷花丛去找,果然有一枝杆长不到一尺的红莲花,便折下来拿回家中。宗生进门把红莲花放到桌子上,将蜡烛芯剪了剪,点上火要去烧花;一回头,莲花变成了美女。宗生又惊又喜,急忙伏地而拜。莲女说:你这个痴书生,我可是个妖狐,将为你带来灾祸!宗生不听。莲女又说:这是谁教给你这样做的?宗生回答:我自己就能认识你,何用别人教我?上前抓着她的胳膊往下拉,莲女随手而下,变成了一块怪石,高有一尺多,面面玲珑。宗生就把它安放到供桌上,然后点上香很恭敬地礼拜祝祷。到了夜里,宗生关严门窗,惟恐怪石跑了。天明一看,又不是石头了,而是一件纱帔,远远就闻到一股香气。展开纱帔的领子和衣襟看去,上面仍然留存着莲女刚穿过的余痕。宗生拿到身边盖上被子抱着它躺在床上。天黑时他起身掌灯,等转过身来垂发女已经在枕上。宗生高兴极了,恐怕她再变了,哀求祷告然后和她亲热起来。莲女笑着说:真是孽障啊!不知道是什么人多嘴,竟叫这疯狂儿纠缠死!于是不再拒绝。两人亲热的时候,莲女好像承受不了,屡次求他停止,宗生不听。莲女说:你不听,我就变化而去!宗生怕她真的走,就此而罢。从此两人情深意笃,和谐无间。家里大箱小箱内金银绸缎常常满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莲女见了人只是恭敬地打个招呼,似乎不善言词。亲生也避讳着不对人说她那奇异的来历。莲女怀孕十个多月后,计算时日应当分娩了,就走进房内,嘱咐宗生把门关紧,禁止别人叩门。自己竟然用刀从肚脐下割开,取出一个男孩,又让宗生撕下块绸缎把刀口包扎好,过了一夜就痊愈了。又过了六七年,莲女对宗生说:我们前世造下的这段缘分我已报答,请求与你告别了。宗生一听眼含热泪说:你才来我家时,我穷得不能自立,靠着你家里才富起来,你怎么忍心就说远离呢?况且你也没有亲族,将来儿子不知到母亲在哪里,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莲女伤心地说:有聚必然有散,这本来就是常事。儿子有福相,你也能活百岁,还再求什么呢?我本姓何。倘若蒙你思念,抱着我的旧物呼唤‘荷花三娘子’,就能见到我。说完挣脱出身子来,说了声我走了。宗生惊看时,她已飞得高于头顶;宗生急跳起来去拉她,结果抓住了一只鞋。鞋脱下来落到地上,变成了石燕,颜色比朱砂还红,内外晶莹明彻;像水晶一样。宗生拾起来收藏好。翻检箱子,见莲女初来时所穿的自绉纱披肩还在里边。于是每逢怀念她的时候,就抱着披肩呼唤荷花三娘子,披肩立即化成莲女,面带笑容,喜在眉梢,犹如真的一样,只是不说话罢了。

    主播:刘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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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聊斋之毛大福

    聊斋之毛大福
    完结

    太行毛大福,疡医也。一日行术归,道遇一狼,吐裹物,蹲道左。毛拾视,则布裹金饰数事。方怪异间,狼前欢跃,略曳袍服即去。毛行又曳之。察其意不恶,因从之去。未几至穴,见一狼病卧,视顶上有巨疮,溃腐生蛆。毛悟其意,拨剔净尽,敷药如法,乃行。日既晚,狼遥送之。行三四里,又遇数狼,咆哮相侵,惧甚。前狼急入其群,若相告语,从狼悉散去。毛乃归。先是,邑有银商宁泰,被盗杀于途,莫可追诘。会毛货金饰,为宁所认,执赴公庭。毛诉所从来,官不信,械之。毛冤极不能自伸,惟求宽释,请问诸狼。官遣两役押入山,直抵狼穴。值狼未归,及暮不至,三人遂反。至半途遇二狼,其一疮痕犹在,毛识之,向揖而祝曰:前蒙馈赠,今遂以此被屈。君不为我昭雪,回去搒掠死矣!狼见毛被絷,怒奔隶。隶拔刀相向。狼以喙拄地大嗥;嗥两三声,山中百狼群集,围旋隶。隶大窘。狼竞前啮絷索,隶悟其意,解毛缚,狼乃俱去。归述其状,官异之,未遽释毛。后数日,官出行。一狼衔敝履委道上。官过之,狼又衔履奔前置于道。官命收履,狼乃去。官归,阴遣人访履主。或传某村有丛薪者,被二狼迫逐,衔其履而去。拘来认之,果其履也。遂疑杀宁者必薪,鞫之果然。盖薪杀宁,取其巨金,衣底藏饰,未遑搜括,被狼衔去也。昔一稳婆出归,遇一狼阻道,牵衣若欲召之。乃从去,见雌狼方娩不下。妪为用力按捺,产下放归。明日,狼衔鹿肉置其家以报之。可知此事从来多有。

    主播:刘利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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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聊斋之云萝公主

    聊斋之云萝公主
    完结

    原文:安大业,卢龙人。生而能言,母饮以犬血,始止。既长,韶秀,顾影无俦;慧而能读。世家争婚之。母梦曰:儿当尚主。信之。至十五六,迄无验,亦渐自悔。一日,安独坐,忽闻异香。俄一美婢奔入,曰:公主至。即以长毡贴地,自门外直至榻前。方骇疑间,一女郎扶婢肩入;服色容光,映照四堵。婢即以绣垫设榻上,扶女郎坐。安仓皇不知所为,鞠躬便问:何处神仙,劳降玉趾?女郎微笑,以袍袖掩口。婢曰:此圣后府中云萝公主也。圣后属意郎君,欲以公主下嫁,故使自来相宅。安惊喜,不知置词;女亦俯首:相对寂然。安故好棋,楸枰尝置坐侧。一婢以红巾拂尘,移诸案上,曰:主日耽此,不知与粉侯孰胜?安移坐近案,主笑从之。甫三十余着,婢竟乱之,曰:驸马负矣!敛子入盒,曰:驸马当是俗间高手,主仅能让六子。乃以六黑子实局中,主亦从之。主坐次,辄使婢伏坐下,以背受足;左足踏地,则更一婢右伏。又两小鬟夹侍之;每值安凝思时,辄曲一肘伏肩上。局阑未结,小鬟笑云:驸马负一子。进曰:主惰,宜且退。女乃倾身与婢耳语。婢出,少顷而还,以千金置榻上,告生曰:适主言居宅湫隘,烦以此少致修饰,落成相会也。一婢曰:此月犯天刑,不宜建造;月后吉。女起;生遮止,闭门。婢出一物,状类皮排,就地鼓之;云气突出,俄顷四合,冥不见物,索之已杳。母知之,疑以为妖。而生神驰梦想,不能复舍。急于落成,无暇禁忌;刻日敦迫,廊舍一新。先是,有滦州生袁大用,侨寓邻坊,投刺于门;生素寡交,托他出,又窥其亡而报之。后月余,门外适相值,二十许少年也。宫绢单衣,丝带乌履,意甚都雅。略与顷谈,颇甚温谨。悦之,揖而入。请与对弈,互有赢亏。已而设酒留连,谈笑大欢。明日,邀生至其寓所,珍肴杂进,相待殷渥。有小童十二三许,拍板清歌,又跳掷作剧。生大醉,不能行,便令负之。生以其纤弱,恐不胜。袁强之。僮绰有余力,荷送而归。生奇之。次日,犒以金,再辞乃受。由此交情款密,三数日辄一过从。袁为人简默,而慷慨好施。市有负债鬻女者,解囊代赎,无吝色。生以此益重之。过数日,诣生作别,赠象箸、楠珠等十余事,白金五百,用助兴作。生反金受物,报以束帛。后月余,乐亭有仕宦而归者,橐赀充牣。盗夜入,执主人,烧铁钳灼,劫掠一空。家人识袁,行牒追捕。邻院屠氏,与生家积不相能,因其土木大兴,阴怀疑忌。适有小仆窃象箸,卖诸其家,知袁所赠,因报大尹。尹以兵绕舍,值生主仆他出,执母而去。母衰迈受惊,仅存气息,二三日不复饮食。尹释之。生闻母耗,急奔而归,则母病已笃,越宿遂卒。收殓甫毕,为捕役执去。尹见其年少温文,窃疑诬枉,故恐喝之。生实述其交往之由。尹问:何以暴富?生曰:母有藏镪,因欲亲迎,故治昏室耳。尹信之,具牒解郡。邻人知其无事,以重金赂监者,使杀诸途。路经深山,被曳近削壁,将推堕之。计逼情危,时方急难,忽一虎自丛莽中出,囓二役皆死,衔生去。至一处,重楼迭阁,虎入,置之。见云萝扶婢出,凄然慰吊:妾欲留君,但母丧未卜窀穸。可怀牒去,到郡自投,保无恙也。因取生胸前带,连结十余扣,嘱云:见官时,拈此结而解之,可以弭祸。生如其教,诣郡自投。太守喜其诚信,又稽牒知其冤,销名令归。至中途,遇袁,下骑执手,备言情况。袁愤然作色,默不一语。生曰:以君风采,何自污也?袁曰:某所杀皆不义之人,所取皆非义之财。不然,即遗于路者,不拾也。君教我固自佳,然如君家邻,岂可留在人间耶!言已,超乘而去。生归,殡母已,柴门谢客。忽一夜,盗入邻家,父子十余口,尽行杀戮,止留一婢。席卷赀物,与僮分携之。临去,执灯谓婢:汝认之:杀人者我也,与人无涉。并不启关,飞檐越壁而去。明日,告官。疑生知情,又捉生去。邑宰词色甚厉。生上堂握带,且辨且解,宰不能诘,又释之。既归,益自韬晦,读书不出,一跛妪执炊而已。服既阕,日扫阶庭,以待好音。一日,异香满院。登阁视之,内外陈设焕然矣。悄揭画帘,则公主凝妆坐。急拜之。女挽手曰:君不信数,遂使土木为灾;又以苫块之戚,迟我三年琴瑟:是急之而反以得缓,天下事大抵然也。生将出赀治具。女曰:勿复须。婢探椟,肴羹热如新出于鼎,酒亦芳冽。酌移时,日已投暮,足下所踏婢,渐都亡去。女四肢娇惰,足股屈伸,似无所著。生狎抱之。女曰:君暂释手。今有两道,请君择之。生揽项问故。曰:若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作床第之欢,可六年谐合耳。君焉取?生曰:六年后再商之。女乃默然,遂相燕好。女曰:妾固知君不免俗道,此亦数也。因使生蓄婢媪,别居南院,炊爨纺织,以作生计。北院中并无烟火,惟棋枰、酒具而已。户常阖,生推之则自开,他人不得入也。然南院人作事勤惰,女辄知之,每使生往谴责,无不具服。女无繁言,无响笑,与有所谈,但俯首微哂。每骈肩坐,喜斜倚人。生举而加诸膝,轻如抱婴。生曰:卿轻若此,可作掌上舞。曰:此何难!但婢子之为,所不屑耳。飞燕原九姊侍儿,屡以轻佻获罪,怒谪尘间,又不守女子之贞;今已幽之。阁上以锦袸布满,冬未尝寒,夏未尝热。女严冬皆着轻縠;生为制鲜衣,强使着之。逾时解去,曰:尘浊之物,几于压骨成劳!一日,抱诸膝上,忽觉沉倍曩昔,异之。笑指腹曰:此中有俗种矣。过数日,颦黛不食,曰:近病恶阻,颇思烟火之味。生乃为具甘旨。从此饮食遂不异于常人。一日曰:妾质单弱,不任生产。婢子樊英颇健,可使代之。乃脱衷服衣英,闭诸室。少顷,闻儿啼。启扉视之,男也。喜曰:此儿福相,大器也!因名大器。绷纳生怀,俾付乳媪,养诸南院。女自免身,腰细如初,不食烟火矣。忽辞生,欲暂归宁。问返期,答以三日。鼓皮排如前状,遂不见。至期不来;积年余,音信全渺,亦已绝望。生键户下帏,遂领乡荐。终不肯娶;每独宿北院,沐其余芳。一夜,辗转在榻,忽见灯火射窗,门亦自辟,群婢拥公主入。生喜,起问爽约之罪。女曰:妾未愆期,天上二日半耳。生得意自诩,告以秋捷,意主必喜。女愀然曰:乌用是傥来者为!无足荣辱,止折人寿数耳。三日不见,入俗幛又深一层矣。生由是不复进取。过数月,又欲归宁。生殊凄恋。女曰:此去定早还,无烦穿望。且人生合离,皆有定数,撙节之则长,恣纵之则短也。既去,月余即返。从此一年半步岁辄一行,往往数月始还,生习为常,亦不之怪。又生一子。女举之曰:豺狼也!立命弃之。生不忍而止,名曰可弃。甫周岁,急为卜婚。诸媒接踵,问其甲子,皆谓不合。曰:吾欲为狼子治一深圈,竟不可得,当今倾败六七年,亦数也。嘱生曰:记取四年后,侯氏生女,左胁有小赘疣,乃此儿妇。当婚之,勿较其门地也。即令书而志之。后又归宁,竟不复返。生每以所嘱告亲友。果有侯氏女,生有疣赘,侯贱而行恶,众咸不齿,生竟媒定焉。大器十七岁及第,娶云氏,夫妻皆孝友。父钟爱之。可弃渐长,不喜读,辄偷与无赖博赌,恒盗物偿戏债。父怒,挞之,卒不改。相戒提防,不使有所得。遂夜出,小为穿窬。为主所觉,缚送邑宰。宰审其姓氏,以名刺送之归。父兄共絷之,楚掠惨棘,几于绝气。兄代哀免,始释之。父忿恚得疾,食锐减。乃为二子立析产书,楼阁沃田,尽归大器。可弃怨怒,夜持刀入室,将杀兄,悞中嫂。先是,主有遗袴,绝轻耎,云拾作寝衣。可弃斫之,火星四射,大惧,奔出。父知,病益剧,数月寻卒。可弃闻父死,始归。兄善视之,而可弃益肆。年余,所分田产略尽,赴郡讼兄。官审知其人,斥逐之。兄弟之好遂绝。又逾年,可弃二十有三,侯女十五矣。兄忆母言,欲急为完婚。召至家,除佳宅与居;迎妇入门,以父遗良田,悉登籍交之,曰:数顷薄产,为若蒙死守之,今悉相付。吾弟无行,寸草与之,皆弃也。此后成败,在于新妇:能令改行,无忧冻饿;不然,兄亦不能填无底壑也。侯虽小家女,然固慧丽,可弃雅畏爱之,所言无敢违。每出,限以晷刻,过期,则诟厉不与饮食,可弃以此少敛。年余,生一子。妇曰:我以后无求于人矣。膏腴数顷,母子何患不温饱?无夫焉,亦可也。会可弃盗粟出赌,妇知之,弯弓于门以拒之。大惧,避去。窥妇入,逡巡亦入。妇操刀起。可弃反奔,妇逐斫之,断幅伤臀,血沾袜履。忿极,往诉兄,兄不礼焉,冤惭而去。过宿复至,跪嫂哀泣,求先容于妇,妇决绝不纳。可弃怒,将往杀妇,兄不语。可弃忿起,操戈直出。嫂愕然,欲止之。兄目禁之。俟其去,乃曰:彼固作此态,实不敢归也。使人觇之,已入家门。兄始色动,将奔赴之,而可弃已坌息入。盖可弃入家,妇方弄儿,望见之,掷儿床上,觅得厨刀;可弃惧,曳戈反走,妇逐出门外始返。兄已得其情,故诘之。可弃不言,惟向隅泣,目尽肿。兄怜之,亲率之去,妇乃纳之。俟兄出,罚使长跪,要以重誓,而后以瓦盆赐之食。自此改行为善。妇持筹握算,日致丰盈,可弃仰成而已。后年七旬,子孙满前,妇犹时捋白须,使膝行焉。异史氏曰:悍妻妒妇,遭之者如疽附于骨,死而后已,岂不毒哉!然砒、附,天下之至毒也,苟得其用,瞑眩大瘳,非参、苓所能及矣。而非仙人洞见脏腑,又乌敢以毒药贻子孙哉!章丘李孝廉善迁,少倜傥不泥,丝竹词曲之属皆精之。两兄皆登甲榜,而孝廉益佻脱。娶夫人谢,稍稍禁制之。遂亡去,三年不返,遍觅不得。后得之临清句阑中。家人入,见其南向坐,少姬十数左右侍,盖皆学音艺而拜门墙者也。临行,积衣累笥,悉诸姬所贻。既归,夫人闭置一室,投书满案。以长绳系榻足,引其端自棂内出,贯以巨铃,系诸厨下。凡有所需,则蹑绳;绳动铃响,则应之。夫人躬设典肆,垂帘纳物而估其直;左持筹,右握管;老仆供奔走而已:由此居积致富。每耻不及诸姒贵。锢闭三年,而孝廉捷。喜曰:三卵两成,吾以汝为毈矣,今亦尔耶?又耿进士崧生,亦章丘人。夫人每以绩火佐读:绩者不辍,读者不敢息也。或朋旧相诣,辄窃听之:论文则瀹茗作黍;若恣谐谑,则恶声逐客矣。每试得平等,不敢入室门;超等,始笑迎之。设帐得金,悉内献,丝毫不敢隐匿。故东主馈遗,恒面较锱铢。人或非笑之,而不知其销算良难也。后为妇翁延教内弟。是年游泮,翁谢仪十金。耿受榼返金。夫人知之曰:彼虽周亲,然舌耕谓何也?追之返而受之。耿不敢争,而心终歉焉,思暗偿之。于是每岁馆金,皆短其数以报夫人。积二年余,得如干数。忽梦一人告之曰:明日登高,金数即满。次日,试一临眺,果拾遗金,恰符缺数,遂偿岳。后成进士,夫人犹诃谴之。耿曰:今一行作吏,何得复尔?夫人曰:谚云:‘水长则船亦高。’即为宰相,宁便大耶?白话文:安大业,是河北卢龙县人。他生下来就会说话,他母亲用狗血灌他,才止住了。长大后,生得很秀美,同辈中没有比得上他的;而且读书很聪慧,名门大家争相向他提亲。他母亲做了个梦,说:儿子当得公主为妻。安大业很相信,直到十五六岁,也没见梦得到验证,慢慢地懊悔了。一天,安大业独自坐在房间里,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接着一个婢女跑了进来,说:公主来了。说完用一条长毡铺在地上,从门外一直铺到床前。安大业正在惊疑之际,一位女郎扶着婢子的肩头走了进来。她的容貌与衣服的丽彩,光照四壁。婢子赶快将刺绣的垫子铺在床上,扶着女郎坐下。安大业见此情景,仓皇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施过礼便问:何方的神仙,光临寒舍?女郎微笑,用袍袖掩着口。婢女说:这是圣后府中的云萝公主。圣后看中了你,想把公主嫁给你,因此让公主自己来看看你的住宅。安大业非常惊喜,不知该说什么话。公主也低着头,相对默默无语。安大业原来就好下棋,围棋经常放在自己座位的旁边。婢女用一条红手巾,拂去棋子上的浮尘,将棋盘拿到桌上,说:公主平日很喜欢下棋,与驸马一块下,不知谁能胜?安大业便把座位移到桌边,公主笑吟吟地与他下起来。刚下了三十多着,婢女就将一盘棋搅乱了,说:驸马已经输了。把棋子一个一个地收到盒子里,说:驸马是世间的高手,公主只能让六枚子。便在棋盘上摆上六枚黑子,公主也依从,与安大业再下。公主坐着的时候,总是让一位婢女伏在桌下,把脚放在她的背上;左脚着地的时候,便换一个婢女在座位的右边伏着,公主将右脚放上。此外,还有两个丫鬟在左右服侍着。每当安大业凝思考虑时,公主就弯曲着肘靠着丫鬟的肩头。棋局到末尾,还未决出胜负,小丫鬟说:驸马输了一子。婢女接着说:公主疲倦了,该回去了。公主便倾着身子与婢女说了几句话。婢子出去,不多会儿就回来,把很多钱放在床上,告诉安生说:刚才公主说,你住的这房子狭窄潮湿,麻烦你用这些钱把宅第修饰修饰。房子修好后,再来相会。一婢女在一旁说:这个月是犯天刑的,不宜建造;下个月吉利。公主起身欲走,安生急忙起身,挡住去路,把门关上。只见婢女取出一件东西,样子很像皮排,就地吹起来,冒出团团云雾。立刻,四处云气合笼,昏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再找时,公主婢女丫鬟已经不见了。安生的母亲知道后,很疑心是妖怪。安生却夜思梦想,再也舍不得云萝公主。他急于将房舍修葺完好,也没有时间去考虑犯不犯天刑,日夜催促着赶修,限定日期,终于把房子修整一新。这以前,有个滦州的书生袁大用,侨居在安大业家邻近的巷子里,曾经持名帖来访过。安生平素很少与人交往,便托故他出;又乘袁生不在家时,去回访他。一个月后,二人在门外正好相遇,见袁大用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穿一身宫绢单衣,扎着丝织的带子,穿着黑色的鞋,看上去意态幽雅。安大业稍稍与他谈了几句,觉得他很温厚而且正派。安生很喜欢他,就很礼貌地请他进屋里坐。二人进了屋,安大业请袁生与他下围棋,二人互有胜负。接着,就设酒相待,谈笑得很欢洽。第二天,袁大用就请安生到他的寓所,摆出山珍海味,殷勤招待。袁家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僮,能拍着手板唱清新的歌,又能跳跃蹦腾,作出各种各样的技艺。安生饮得大醉,袁生就让小僮背着他回去。安生认为小僮身体纤弱,恐怕他背不动,袁生却坚持要这样做。果然,小僮绰绰有余地把他背回了家。安生感到很奇怪。第二天,安大业赠小僮银子,以表示对他的奖励。小僮推辞了几次,才收下。自这以后,安生与袁生关系越来越密切,三两日就互访一次。袁生为人沉默寡言,但慷慨好施。集市上有因欠债而出卖女孩子的,他解囊代为赎回,一点不吝啬。安生以此就越发尊重他。过了几天,袁生到安生家和他告别,赠给安生象牙筷子、楠木珠等十余件礼物、银子五百两帮助安生修房。安生把五百两银子退给他,并赠送给袁生一些绢帛之类的礼物。袁大用离别后一个多月,有一位从乐亭县归乡的官宦,袋子装满了搜刮来的钱财。一天夜里,忽然来了一群强盗,把主人捉起来,用烧红的铁钳烫他,将钱财抢劫一空。家中有人认出了袁大用,告到官府,下文追捕。安大业的邻居有位姓屠的,一向与安家关系不好,因为安家大兴土木,起屋修房,他暗地怀有疑心。刚好安大业有一个小仆人偷得主人的象牙筷子,到屠家去卖,屠家得知这是袁大用赠的礼物,就告了官府。县令用兵把安大业家房子围起,正巧安大业与仆人有事外出了,官府就把他的母亲捉去。安大业的母亲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受惊后,气息奄奄,二三天滴水未进,县令只好将她释放回家。安大业在外听到母亲被捉的消息,急忙赶回家中。但母亲的病已经很重了,过了一宿,就死去了。安生将母亲刚收殓,就被捉进官府。县令见安生年少又温文尔雅,暗暗地就认为这是诬告,是冤枉的,于是故意大声地恐吓他。安大业把自己与袁大用交往的过程说了一遍。县令问:你为什么会暴富起来?安生说:我母亲自己有一笔积蓄,因我要娶亲,所以拿出来修葺那些结婚用的房子。县令听信了,就把口供誊录下来,把他解送到府中。那个生屠的邻居,听知安大业无事,就设计贿赂押送的公差,让他在路上把安大业杀死。公差押着安大业进府,路经一座深山,安被公差拖到一峭壁上,准备将他推下去。正在危急的时候,忽然草丛中跳出一只猛虎,把两个公差咬死,口衔安生而去。到了一个地方,楼阁重重,虎进去,将安生放下。但见云萝公主扶着婢女出来,见了安生,凄切地安慰他说:我本想把您留在这里,可是母亲的丧葬未毕。现在,你只好拿着押解你的公文,到郡中去自投,保证你无事。于是就取下安生胸前的带子,打了几个结,并吩咐说:你见官时,解开这扣结,便可以免祸。安生按照云萝公主的吩咐,到郡中自投。太守很喜欢他的忠诚老实,又查了公文,知道他冤枉,就销了他的罪名,让他回家。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袁大用。安生下马与袁相见,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了他。袁听后很气忿,但一言未发。安生说:以你这样的人才,为什么干这种事情玷染自己的名声?袁大用说:我所杀的都是不义之人;所取的也是些非义之财。否则,钱财就是丢弃在路上,我也不取。你的劝告当然是对的,但像你的邻居屠姓这种人,难道还要把他留在人世间!说完话,就先走了。安生回到家中,殡葬了母亲,就闭门不出,不再与外界交往。忽然一天夜里,有盗进入邻居屠姓家,把父子十余口全部杀掉了,只留下一个婢女。并且把他家中的财物席卷一空,与一个小僮分拿着。临走时,盗贼用手拿着灯对婢女说:你要认清,杀人的是我,与别人无关。他并不从门里走,而是从屋檐下越墙而去。第二天,婢女告到官府,官府怀疑安生知道内情,又把他提了去。县令审问时声色俱厉,安生上公堂,用手握着胸前的带结,边说边解。县令说服不了,又把他放了。安大业回到家中,更加收敛自己的举止,在家中专心读书,从不外出。家中只留一位跛脚的老婢子为他作饭。他给母亲服孝期已满,每天都打扫台阶、房屋,以等待好消息的到来。一天闻到异香满园,到楼上一看,内外陈设焕然一新。偷偷揭开画帘,见云萝公主已盛妆坐在里面。安生急忙拜见。云萝公主挽着安生的手说:你不信天数禁忌,建造房屋,酿成灾祸。又因母亲去世,服孝三年,耽误了我们三年。这是越想急于求成,反而越推迟。天下的事,大都是这样啊。安生要出钱办酒席,公主说:不再需要了。婢子从食盒中拿出的菜肴,如同刚出锅的一样。酒也芳洌醉人。二人饮了一会儿酒,天渐渐黑了下来。公主脚下踏着的婢女也渐渐地都走了。公主四肢显出娇懒的体态,脚与腿似无着落。安生亲昵地抱起她,公主说:你暂放手,现在有两条路由你选择。安生揽着公主的脖子问她有什么事。公主说:我们俩假若以棋友而交往,可相聚三十年;假若以床第之欢而交往,只能有六年的相聚时间。你取哪一条?安生说:六年以后再说吧。公主默默无语,二人便共同入寝。公主说:我本来就知道你是不能免俗的,这也是运数。公主让安大业蓄养婢女和佣人,让他们另外居于南院,每天干些做饭、纺织之类的活,以此维持生计。公主所居住的北院从来不见烟火,只有棋盘、酒具一类的东西。门也常关着,安生来推门时,门就自开,其他人是进不去的。然而,南院婢女、佣人作事,谁勤快谁懒惰,公主自己都知道。常常告诉安生去责备她们,没有不服气的。公主说话不多,也从不大声说话,别人和她说话,她只是低头微笑。每当并肩坐着的时候,总喜欢斜着身子靠在别人的身上。安生把她举起放在膝头上,就好像抱着个婴儿一样轻。安生说:你这样轻,真可在掌上起舞。公主说:这有什么难!但那是婢女干的事,我是不屑去作的。赵飞燕原是我九姐姐的侍儿,每每以轻佻而获罪,触怒上界仙人,被贬谪到人世间。她又不肯守女子的贞节,现在已经把她幽禁起来了。公主住的阁子用锦帛作帷幕围起,冬天不觉寒冷,夏天不觉太热。公主在严冬都带着轻纱。安生给公主做鲜艳的新衣服,强让她穿上。过了一会,公主就把衣服脱了下来,说:这是尘世间俗浊的东西,让它压得我的骨头几乎得病!一天,安生把她抱到膝头上,忽然觉得比往日沉重,感到惊异。公主笑指着肚腹说:这里头有一个俗子的种了。过了几天,公主经常皱眉头,不想吃饭,说:近来胃口不太舒服,很想吃点人间的饮食。安生于是给她备下很好的饮食。公主从此吃饭,如平常人一样。一天。公主说;我的身体单薄瘦弱,不能承受生孩子的劳苦。婢子樊英身体很强壮,可以让她代替我。于是公主便把她贴身的衣服脱下来,让樊英穿上,关在房子里。不大会儿,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开门进去一看,是个男孩。公主高兴地说:这个孩子有福相,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人才。就给他取名叫大器。公主将孩子用被包好,放到安生的怀中,让他送给乳母,在南院中养着。公主自分娩后,腰细得跟当初一样,又不再食人间烟火。忽然有一天,公主告诉安生,想回家看一看。安生问多长时间回来,回答说:三天。于是又像上次那样鼓起皮排,烟气四围,接着就不见公主了。三天之期已到,仍不见公主回来。又等了一年多,公主仍是渺无音信,安大业也就绝望了。安大业关门读书,不久乡试考中举人。自公主去后,他始终不肯再娶,每每独宿北院,以沐浴公主的余芳。一天夜里,在床上辗转难睡,忽见院里灯火辉煌,映亮了窗口,门也自己开了。只见一群婢女拥着公主进来。安生很高兴,起来责备公主失约。公主说:我并没有过期,按天上时间算的话,我才过了两天半。安生很得意地告诉公主,他已中举。公主不高兴地说:这种无意得来的东西,不能为你增多少光彩,只能减少人的寿命。三天未能见到你,你的俗气又加深一层。安生自这以后,再不去争进取了。过了几个月,公主又欲回家探望,安生凄楚地恋恋不舍。公主说:这次去,一定早日返回,勿须盼望。你也要知道,人生在世,聚散都是有定数的。人的聚散,就好像过日子花钱一样,节制着花得时间长些;不节制恣意乱花,就用的日子短些。公主去了,一个多月就返回来。从这以后,就一年半载地来一次,往往要住几个月才回去。安生也习惯了,不以此为怪。不久,又生一个儿子,公主举起来说:这个孩子是个豺狼。立刻让安生把他扔掉。安生不忍,就把他留了下来,取名叫可弃。可弃才到周岁,公主就急于给他议婚。媒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上门来。问可弃的生辰八字,都说不合。公主说:我想为狼子设一深圈,竟然办不到。当该被他败坏六七年,这也是运数。嘱咐安生说:要记住,四年后,有个姓侯的生一女,在女孩右胁有个小赘疣,她就是可弃的媳妇,要娶过来,不要管门第如何。就让安生写下来记住。后来公主又回家探望,竟再也没回来。安生常把这件事告知自己的朋友。后来得知,果然有一位侯姓家生了一女,左胁下有一疣赘。这位姓侯的品行下贱,行为不端,众人都看不起他,安生按公主的吩咐给可弃定下了这门亲事。大器十岁考试及第,娶云氏女为妻,夫妻都孝顺和善,父亲很钟爱他们。可弃渐渐长大,不喜欢读书,而且善偷盗。常与无赖子弟混在一起赌博,常把自家的东西偷出去还债。安生很愤怒,便用棍子打他,可弃也终不改悔。安生告诉家人,都要提防他,不让他得到什么。可弃一天晚上出去,穿墙逾垣,被主人发觉,把他捆起来送到了官府。县官审询他的姓氏家庭,把他送回家中。他父亲与大器把他捆起来,严酷地拷打他,几乎断气。大器代他哀求,安生才把可弃放开。安生从此生气得病,饭食减退。就为两个儿子把家产分开,并写下文书,把楼阁与好的田地,都分给了大器。可弃怨恨,夜里持刀进屋,想把兄长杀死,却误杀了嫂子。先是,公主遗下一条裤子,很轻软,云氏很喜欢它,就改成一件睡衣。可弃用刀一砍火光四射,他大吃一惊,连忙逃走了。安生得知后,病情越加严重,数月就死了。可弃听到他父亲死的消息,才回到家中。大器对他很好,可弃却越加放肆。仅一年多时间,所分的田地全部卖光,于是可弃就到郡中去告大器。郡官很了解他这个人,把他赶了出去。兄弟间的情份从此断绝。又过了一年,可弃二十三岁,侯氏女十五岁。大器忆起母亲的话,就想快些为可弃完婚。于是将可弃召到家中,把最好的房子腾出打扫于净,给可弃把侯氏迎娶进门。大器又把父亲留下的好田,都造册登记交给了他们,并对侯女说:几顷薄地,为你死守到现在,今天全都交给你。我弟无德行,若是把一寸草给他,他也会给你卖掉。从此以后,成败如何,全在你这位新妇了。你若能够使他改恶从善,就不会忧虑受冻挨饿。若不然,我也无法填平你们这无底之坑。侯氏女虽是小家所出,但很聪慧美丽,可弃既怕又爱她,她所说的话,没有敢违背的。每次出去,限时回来;若超过时间,侯氏就辱骂并不让吃饭。可弃因此行为也稍稍有所收敛。一年后,侯氏生了一儿子,说:我以后无求于别人了。数顷肥沃良田,母子怎么还吃不饱?没有你这个男人,也可以了。正遇到可弃偷了家中的谷子出去赌博,侯氏知道后,在门口弯弓搭箭,拒绝他进门。可弃很怕,就远避而去。看到侯氏进了门,他才磨蹭着走进屋里。侯氏又持刀出来,可弃掉头就跑,侯氏赶上砍了一刀,把他的衣服砍破,屁股上伤了一刀,血把袜子和鞋子都染红了。可弃气忿地去告诉兄长,大器理也不理。可弃自己只好冤屈惭愧地去了。过了一夜,可弃又到大器家,跪着哀求嫂子,求她给侯氏说情,让他回家。侯氏坚决不同意。可弃很愤怒,说要去把他老婆杀死,大器不说话。可弃忿然起来,手里持着一把刀径直走了出去。嫂子很惊骇,想上去制止他。大器使了个眼色,不要这样做。等到可弃去了,才对她说:他故意弄个样子给我们看,实际他不敢回家。使人偷偷地去看一下,可弃已入门。这时大器才变了脸色,想跑去看看,这时可弃正垂头丧气地走进来。原来,可弃进屋后,侯氏正在哄着孩子,望见可弃进来,把儿向床上一扔,到厨房找来一把刀。可弃害怕了,忙向外跑,侯氏将他赶出门才回去。大器得知内情后,还故意问可弃。可弃不说话,只是向着墙角哭泣,两个眼都肿了。大器可怜他,亲自领着他回去,侯氏才让他住下。等到大器出去后,侯氏罚可弃长跪,逼着他发誓,而后让他用瓦盆吃了饭。自此可弃才改邪归正。侯氏井井有条地管理家计,日子越来越富裕,可弃只是坐享其成而已。以后,年近七旬,子孙满堂,侯氏有时还捋着他的白胡子,让他跪着走。

    主播:刘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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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聊斋之小翠

    聊斋之小翠
    完结

    原文:王太常,越人。总角时,昼卧榻上。忽阴晦,巨霆暴作。一物大于猫,来伏身下,展转不离。移时晴霁,物即径出。视之,非猫,始怖,隔房呼兄。兄闻喜曰:弟必大贵,此狐来避雷霆劫也。后果少年登进士,以县令入为侍御。生一子名元丰,绝痴,十六岁不能知牝牡,因而乡党无与为婚。王忧之。适有妇人率少女登门,自请为妇。视其女,嫣然展笑,真仙品也。喜问姓名。自言:虞氏。女小翠,年二八矣。与议聘金。曰:是从我糠核不得饱,一旦置身广厦,役婢仆,厌膏粱,彼意适,我愿慰矣,岂卖菜也而索直乎!夫人大悦,优厚之。妇即命女拜王及夫人,嘱曰:此尔翁姑,奉侍宜谨。我大忙,且去,三数日当复来。王命仆马送之,妇言:里巷不远,无烦多事。遂出门去。小翠殊不悲恋,便即奁中翻取花样。夫人亦爱乐之。数日,妇不至。以居里问女,女亦憨然不能言其道路。遂治别院,使夫妇成礼。诸戚闻拾得贫家儿作新妇,共笑姗之;见女皆惊,群议始息。女又甚慧,能窥翁姑喜怒。王公夫妇,宠惜过于常情,然惕惕焉惟恐其憎子痴;而女殊欢笑,不为嫌。第善谑,刺布作圆,蹋蹴为笑。着小皮靴,蹴去数十步,给公子奔拾之;公子及婢恒流汗相属。一日,王偶过,圆然来,直中面目。女与婢俱敛迹去,公子犹踊跃奔逐之。王怒,投之以石,始伏而啼。王以告夫人;夫人往责女,女俛首微笑,以手刓床。既退,憨跳如故,以脂粉涂公子作花面如鬼。夫人见之,怒甚,呼女诟骂。女倚几弄带,不惧,亦不言。夫人无奈之,因杖其子。元丰大号,女始色变,屈膝乞宥。夫人怒顿解,释杖去。女笑拉公子入室,代扑衣上尘,拭眼泪,摩挲杖痕,饵以枣栗。公子乃收涕以忻。女阖庭户,复装公子作霸王,作沙漠人;己乃艳服,束细腰,婆娑作帐下舞;或髻插雉尾,拨琵琶,丁丁缕缕然,喧笑一室,日以为常。王公以子痴,不忍过责妇;即微闻焉,亦若置之。同巷有王给谏者,相隔十余户,然素不相能;时值三年大计吏,忌公握河南道篆,思中伤之。公知其谋,忧虑无所为计。一夕,早寝,女冠带,饰冢宰状,翦素丝作浓髭,又以青衣饰两婢为虞候,窃跨厩马而出,戏云:将谒王先生。驰至给谏之门,即又鞭挝从人,大言曰:我谒侍御王,宁谒给谏王耶!回辔而归。比至家门,门者误以为真,奔白王公。公急起承迎,方知为子妇之戏。怒甚,谓夫人曰:人方蹈我之瑕,反以闺阁之丑登门而告之,余祸不远矣!夫人怒,奔女室,诟让之。女惟憨笑,并不一置词。挞之,不忍;出之,则无家:夫妻懊怨,终夜不寝。时冢宰某公赫甚,其仪采服从,与女伪装无少殊别,王给谏亦误为真。屡侦公门,中夜而客未出,疑冢宰与公有阴谋。次日早朝,见而问曰:夜相公至君家耶?公疑其相讥,慙颜唯唯,不甚响答。给谏愈疑,谋遂寝,由此益交欢公。公探知其情,窃喜,而阴嘱夫人,劝女改行;女笑应之。逾岁,首相免,适有以私函致公者,误投给谏。给谏大喜,先托善公者往假万金,公拒之。给谏自诣公所。公觅巾袍,并不可得;给谏伺候久,怒公慢,愤将行。忽见公子衮衣旒冕,有女子自门内推之以出。大骇;已而笑抚之,脱其服冕而去。公急出,则客去远。闻其故,惊颜如土,大哭曰:此祸水也!指日赤吾族矣!与夫人操杖往。女已知之,阖扉任其诟厉。公怒,斧其门。女在内含笑而告之曰:翁无烦怒!有新妇在,刀锯斧钺,妇自受之,必不令贻害双亲。翁若此,是欲杀妇以灭口耶?公乃止。给谏归,果抗疏揭王不轨,衮冕作据。上惊验之,其旒冕乃粱?心所制,袍则败布黄袱也。上怒其诬。又召元丰至,见其憨状可掬,笑曰:此可以作天子耶?乃下之法司。给谏又讼公家有妖人,法司严诘臧获,并言无他,惟颠妇痴儿,日事戏笑;邻里亦无异词。案乃定,以给谏充云南军。王由是奇女。又以母久不至,意其非人。使夫人探诘之,女但笑不言。再复穷问,则掩口曰:儿玉皇女,母不知耶?无何,公擢京卿。五十余,每患无孙。女居三年,夜夜与公子异寝,似未尝有所私。夫人舁榻去,嘱公子与妇同寝。过数日,公子告母曰:借榻去,悍不还!小翠夜夜以足股加腹上,喘气不得;又惯掐人股里。婢妪无不粲然。夫人呵拍令去。一日,女浴于室,公子见之,欲与偕;女笑止之,谕使姑待。既出,乃更泻热汤于瓮,解其袍袴,与婢扶入之。公子觉蒸闷,大呼欲出。女不听,以衾蒙之。少时,无声,启视,已绝。女坦笑不惊,曳置床上,拭体干洁,加复被焉。夫人闻之,哭而入,骂曰:狂婢何杀吾儿!女冁然曰:如此痴儿,不如勿有。夫人益恚,以首触女;婢辈争曳劝之。方纷噪间,一婢告曰:公子呻矣!辍涕抚之,则气息休休,而大汗浸淫,沾浃裀褥。食顷,汗已,忽开目四顾,遍视家人,似不相识,曰:我今回忆往昔,都如梦寐,何也?夫人以其言语不痴,大异之。携参其父,屡试之,果不痴。大喜,如获异宝。至晚,还榻故处,更设衾枕以觇之。公子入室,尽遣婢去。早窥之,则榻虚设。自此痴颠皆不复作,而琴瑟静好,如形影焉。年余,公为给谏之党奏劾免官,小有罣误。旧有广西中丞所赠玉瓶,价累千金,将出以贿当路。女爱而把玩之,失手堕碎,慙而自投。公夫妇方以免官不快,闻之,怒,交口呵骂。女奋而出,谓公子曰:我在汝家,所保全者不止一瓶,何遂不少存面目?实与君言:我非人也。以母遭雷霆之劫,深受而翁庇翼;又以我两人有五年夙分,故以我来报曩恩、了夙愿耳。身受唾骂,擢发不足以数,所以不即行者,五年之爱未盈,今何可以暂止乎!盛气而出,追之已杳。公爽然自失,而悔无及矣。公子入室,睹其剩粉遗钩,恸哭欲死;寝食不甘,日就羸悴。公大忧,急为胶续以解之,而公子不乐。惟求良工画翠小像,日夜浇祷其下,几二年。偶以故自他里归,明月已皎,村外有公家亭园,骑马墙外过,闻笑语声,停辔,使厩卒捉鞚,登鞍一望,则二女郎游戏其中。云月昏蒙,不甚可辨。但闻一翠衣者曰:婢子当逐出门!一红衣者曰:汝在吾家园亭,反逐阿谁?翠衣人曰:婢子不羞!不能作妇,被人驱遣,犹冒认物产也?红衣者曰:索胜老大婢无主顾者!听其音,酷类小翠,疾呼之。翠衣人去曰:姑不与若争,汝汉子来矣。既而红衣人来,果小翠。喜极。女令登垣,承接而下之,曰:二年不见,骨瘦一把矣!公子握手泣下,具道相思。女言:妾亦知之,但无颜复见家人。今与大姊游戏,又相邂逅,足知前因不可逃也。请与同归,不可;请止园中,许之。公子遣仆奔白夫人。夫人惊起,驾肩舆而往,启钥入亭。女即趋下迎拜;夫人捉臂流涕,力白前过,几不自容,曰:若不少记榛梗,请偕归,慰我迟暮。女峻辞不可。夫人虑野亭荒寂,谋以多人服役。女曰:我诸人悉不愿见,惟前两婢朝夕相从,不能无眷注耳,外惟一老仆应门,余都无所复须。夫人悉如其言。托公子养痾园中,日供食用而已。女每劝公子别婚,公子不从。后年余,女眉目音声,渐与曩异,出像质之,迥若两人。大怪之。女曰:视妾今日,何如畴昔美?公子曰:今日美则美,然较昔则似不如。女曰:意妾老矣!公子曰:二十余岁,何得速老。女笑而焚图,救之已烬。一日,谓公子曰:昔在家时,阿翁谓妾抵死不作茧。今亲老君孤,妾实不能产,恐误君宗嗣。请娶妇于家,旦晚侍奉公姑,君往来于两间,亦无所不便。公子然之,纳币于锺太史之家。吉期将近,女为新人制衣履,齐送母所。及新人入门,则言貌举止,与小翠无毫发之异,大奇之。往至园亭,则女亦不知所在。问婢,婢出红巾曰:娘子暂归宁,留此贻公子。展巾,则结玉玦一枚,心知其不返,遂携婢俱归。虽顷刻不忘小翠,幸而对新人如觌旧好焉。始悟锺氏之姻,女预知之,故先化其貌,以慰他日之思云。异史氏曰:一狐也,以无心之德,而犹思所报;而身受再造之福者,顾失声于破甑,何其鄙哉!月缺重圆,从容而去,始知仙人之情,亦更深于流俗也!白话文:王太常,是江浙一带地方的人。他童年时,有一次白天卧床休息,忽然天色变得黑暗,雷电交加,一只比猫大一点的动物跳上床,躲在他身边.辗转不肯离开。一会雨过天晴,那动物便走了。这时他才发现不是猫,怕得不得了,隔着房间喊他哥哥。见长听他讲明原委,高兴地说:兄弟将来一定会做大官,这是狐狸来躲避雷劫的。后来,他果然少年就中了进士,从知县一直做到监察御史。王太常有个儿子名叫元丰,是个傻子,十六岁了,还分不清雌雄。就因为傻,乡里人谁也不肯把女儿嫁给他。王太常很是发愁。有一天,有个老妇人领着一个姑娘找上门来,说是愿把姑娘嫁给王家做媳妇。那姑娘满脸带笑,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王太常全家很高兴,问那老妇人姓名,她自称姓虞,女儿名叫小翠,已经十六岁了。商量聘金时,老妇人说:这孩子跟着我,吃糠还不得一饱。一旦住在这高房大屋里,有丫头仆妇供她使唤,有山珍海味给她吃,只要她舒心如意,我就心安了。这又不是卖青菜,还要讨价吗?王夫人大喜,热情地招待了她们。老妇人叫女儿拜见了王太常夫妇,吩咐道:这就是你的公公婆婆,你得好生侍奉他们。我很忙,先回去三两天,以后还要来的。王太常叫仆人备马相送。那老妇人说她家离这儿不远,不必麻烦了,说完出门径自走了。小翠倒也没显出悲伤和依恋不舍的样子,就在带来的小箱子里翻寻花样,准备做活。王夫人见她很大方,心里很是喜欢。过了几天,老妇人未如约而来。王夫人问小翠家住哪里,她只是露出一副痴憨的样子,竟不知家住在哪里,怎么个走法。王夫人便收拾了另外一个院子,让小夫妇完婚。亲戚们听说王太常找了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媳妇,不免暗地嘲笑一番。可后来见小翠伶俐漂亮,都大吃一惊,从此就再也不议论什么了。小翠很聪明,会看公婆的脸色行事,老夫妇也特别疼爱她,唯恐她嫌元丰傻。小翠却有说有笑,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小翠太爱玩耍,常用布缝成个球,踢着玩,穿上小皮鞋,一踢就是好几十步远,骗元丰跑去拾取。元丰和丫鬟们跑来跑去,往往累得满身大汗。一天,王太常偶然经过,球从半空中飞来,拍的一声,正好打在脸上。小翠和丫鬟们连忙溜走,元丰还傻乎乎地跑过去拾。太常大怒,拣起块石子投过去,正打中儿子。元丰趴在地上又哭又闹。王太常回到房里,将事情的经过向夫人说了一遍,夫人过来斥责了小翠一顿。小翠一点不在意,低头微笑着,用手指在床沿上划来划去。夫人走后,她又照样胡闹,把胭脂粉抹在元丰的脸上,涂得五颜六色,像个花面鬼。夫人一见,气极了,叫小翠来怒骂一顿。小翠靠着桌子玩弄衣带,不害怕,也不吭声。夫人无可奈何,只得拿儿子出气,把元丰打得大哭大叫,小翠这才变了脸色,跪在地上求饶。夫人消了气,丢下棍子走了出去。小翠把公子扶到卧室里,替他掸掉衣裳上的尘土,用手绢给他擦脸上的泪痕,又拿红枣、粟子给他吃。元丰止住啼哭,又高兴起来。小翠关上房门,把元丰扮做楚霸王,自己穿上艳丽的衣服,腰束得很细,扮成虞姬,姿态轻盈地跳起舞来。有时又把公子装扮成沙漠国王,自己头上插上野鸡翎子,手抱琵琶,丁丁铮铮地弹个不停,满屋子里充满了笑声。一天到晚,总是这样。王太常因为儿子傻,也就不忍心过分责备、埋怨小翠,即使偶而听到,也只好装聋作哑。与王家同一巷子里,还住着一位王给谏,中间相隔只十几家,但王太常和王给谏向来不和。那时正逢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王给谏嫉妒王太常做了河南道台,想找机会暗算一下。王太常知道了,心里很着急,可是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来。一天晚上,王太常睡得很早。小翠穿上太官上朝的服装,装扮成吏部尚书的模样,剪了一些白丝绒做成大胡子戴上,又叫两个丫鬟穿上青衣装成官差,偷偷地从马棚里牵出马来,说是去拜见王先生。到了王给谏的大门口,便用马鞭打自己的从人,说:我是要看王侍御的,谁要看什么王给谏啊!拨转马头就走。到了自家门口,门房以为真的是吏部尚书来了,赶紧跑到上房向王太常禀报。王太常连忙起身出外迎接,才知道是儿媳妇开了个大玩笑。王太常气得脸色发白,一甩袖子回到房里,对夫人说:人家正找咱的岔,想整治咱家,这可倒好,媳妇反而闹出这种丑事,咱家灾难临头了!夫人也气得不得了,跑到小翠房里,又是训斥,又是责骂。小翠只是嘿嘿地傻笑,并不分辩。打她吧,不忍下手;休掉她吧,又无家可归。夫妇二人百般悔恨,一宿都没有睡好。这时吏部尚书某公正声势显赫,他的穿着打扮和那天小翠装扮的一模一样。因此王给谏也以为真是吏部尚书,屡次派人到王太常门口打听消息。等了半夜,还没见吏部尚书出来,他怀疑吏部尚书和王太常正在商议什么机密大事。第二天早朝,王给谏见了王太常,便问道:昨晚尚书到府上拜访了吧?王太常以为他有意讥讽,满面羞惭,只是低声含糊地应了两个是字。王给谏越发怀疑了,从此不敢再暗算王太常,反而极力和他交好。王太常探得内情,暗暗高兴,但私下仍叮嘱夫人劝小翠以后不要再胡闹了。小翠也笑着答应下来。过了一年,朝中首相被免职。恰好有人写了一封私信给王太常,误送到王给谏家里。王给谏大喜,便先托一位和王太常有交情的人,以此为要挟,向他借一万两银子。王太常拒绝了。王给谏又亲自上门来谈。王太常忙寻找官服,哪知怎么也找不到了。王给谏等了好一会,以为王太常摆架子,有意怠慢,气忿地正要离开,忽见元丰身穿皇帝的龙袍冠冕,有个女子从门内把他推了出来。王给谏一见吓了一跳,假意含笑,抚慰公子,把衣冠脱下来,交给从人带走了。等到王太常赶出来,客人已经走了。王太常得知缘故,立时吓懵了,脸色如土,大哭道:真是祸水啊!闯下这滔天大祸,眼看咱全家就要被抄杀满门了!说着和夫人拿着棍杖去打小翠。小翠早已知道了,关紧房门,听凭他们叫骂,全不理睬。王太常见此情景,更是火上浇油,拿起斧子要劈门。这时,小翠在门里笑着劝公公说:爹爹不要生气,有我在,各种刑罚自然由我承担,定不要您二老受牵连。爹爹要劈死我,这是想杀人灭口吗?王太常一听有道理,这才把斧子扔下。王给谏回去,果然上奏皇帝,揭发王太常谋反,有龙袍、皇冠为证。皇帝惊讶地打开验看,原来所谓皇冠是高梁秸子编的,龙袍乃是个破旧的黄布包袱皮。皇帝生气了,责怪王给谏诬陷好人。皇帝又把元丰叫来,一看,原来是个白痴。皇上笑了:这样的傻瓜能当皇帝吗?就交给法司看管。王给谏又指控王太常家中有妖人。司法官吏把王家的丫鬟仆人拘去审讯,大家都说:哪有妖人?只有个疯疯颠颠的媳妇和一个痴呆呆的儿子,整天闹着玩儿罢了。四邻八舍也是这样讲。这件案子才审定了,判王给谏诬告,充军云南。从这以后,王太常觉得小翠很不平常,又因为她母亲一去不回,就揣度媳妇莫非是个仙女吧!就让王夫人去询问。小翠只是笑,一句话也投有。夫人再三追问,小翠捂着嘴,笑道:我是玉皇大帝的亲生女儿,娘还不知道吗?过了不久,王太常又升了官。这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经常为没有孙子而发愁。小翠过门已经三年了,每夜都和公子分床睡眠。夫人就派人把公子的床搬走,嘱咐他和小翠睡一张床。过了几天,公子就找夫人告状了:那张床搬走了,怎么老不归还?小翠每夜都把脚搁在我肚皮上,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又好掐人家的大腿……丫鬟仆妇们听了都捂着嘴吃吃地笑,夫人连喝带打地把他赶走了。一天,小翠在房里洗澡,元丰见了,要和她同浴。小翠笑着拦阻他,叫他等一下。小翠洗完澡出来,把热水倒在大瓮里,然后给公子脱去衣裳,和丫鬟扶着他下了瓮。公子觉得非常闷热,大叫着要出来,小翠不听,又用被子给他蒙上。过了一会儿,没有声响了,打开一看已经死去。小翠很坦然地笑着,一点也不惊慌,慢慢地把公子抬出来放在床上,给他擦干身子,随后盖上两床被子。夫人听到儿子洗澡给闷死了,嗷嗷哭着跑了来,骂着说:疯丫头,怎么把我儿子给弄死了!小翠微微一笑,说:这样的傻儿子,还不如没有哩!夫人一听这活,更是气得发疯,用头去撞小翠。丫鬟们连忙把夫人拉开。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丫鬟跑来报告:公子哎哟着起来啦!夫人收住眼泪,过去抚摸元丰,见他咻啉地喘着气,浑身冒大汗,把棉被也湿透了。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汗也完了,元丰睁开了两眼,四下张望。看家里的人,好像一点不认识,开口说:回想过去的事,真像做梦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呀?夫人听了这话,好像不是出自傻子之口,觉得很奇怪,领着他见王太常。太常多方试探,果然不傻了。一家都高兴得不得了,真是如获至宝。老两口又暗暗地叫仆人把原先抬走的床再抬回去,放在原处,铺好被褥。第二天再去看,被褥一动没动。从那以后,元丰的痴病再也没有复发,夫妻二人非常和谐,出出进进,形影不离。又过了一年多,王太常被王给谏一党的人弹劾,罢了官,还要受处分。王太常家中有个广西巡抚赠送的玉瓶,价值几千两银子,准备拿出来贿赂大官。小翠很爱这花瓶,常拿在手里玩。一次一不留神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她十分羞愧,忙去告诉公婆。老两口正为丢官而烦恼,一听玉瓶摔碎了,气上心头,齐声责骂小翠。小翠气忿地走出房门,对元丰说:我在你家几年,替你家保全的不止一只花瓶,怎么就这么不给我一点面子?老实对你说,我不是凡间女子,只因我母亲遭受雷劫时,受了你父亲的庇护,又因为咱们俩有五年的缘份,这才让我来到你家,一则是报恩,二则是了却这一点心愿。我在你家不知挨了多少骂,真是数也数不清了。我之所以没走,是咱俩五年缘分未满。如今我还能呆下去吗?说罢,小翠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元丰追到门外,已经不知去向了。王太常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但后悔已来不及了。元丰走进房里,见到小翠用过的脂粉和留下的首饰,睹物思人,不禁号啕大哭起来。白天不吃饭,晚上不睡觉,一天天瘦下去。王太常很着急,想赶快为他续娶,以便解除他的悲痛,可是元丰仍不快乐,只是找来一位名画师,画了一张小翠的像,每天供奉祷告不已。这样差不多过了两年。一天,元丰偶然因事从外地归来。那时天色已晚,明月当空。村外原有他家一座花园。他骑马从墙外经过,听到墙里有笑声,便停下来,叫马夫拉住马,自己站在鞍子上,隔着墙朝里望去,看见有两个姑娘在园中戏耍,因为月亮被云彩遮着,朦胧不明,看不甚清楚。只听得一个穿绿衣裙的姑娘说:死丫头,该把你赶出去!穿红衣裙的姑娘说:这是俺家的花园,你反倒赶我,到底该赶谁呀!绿衣姑娘说:真不害羞,不会做媳妇,被人家休了出来,还敢冒认是你家的花园哩。红衣姑娘说:总比你这没有主的老姑娘强得多!元丰听话音很像小翠,便连忙喊她。绿衣姑娘一边走一边说:我暂时不跟你争论,你的汉子来了!红衣姑娘走过来,果然是小翠。元丰高兴极了。小翠叫他攀上墙头,接他过去,说:两年不见,你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架子了。元丰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把思念之情详细给她讲了。小翠说:我都知道,只是没脸再进你家大门。今天跟大姐在这里游玩,没想碰到了你,可见姻缘是逃不掉的。元丰请她一同回去,小翠不肯;请她留在园中,她答应了。元丰打发仆人回家回禀夫人。夫人一听,又是惊,又是喜,便坐着轿子赶来。走进花园,小翠迎接跪拜。夫人拉着小翠的胳膊,老泪纵横,真诚地检讨以前的过错,简直不能谅解自己。又说:如果你心里不怀恨我,就请你一同回去,让我的晚年得到安慰。小翠坚决推辞,不肯答应。夫人因为这花园太荒凉,打算多派些丫鬟仆人来侍奉。小翠说:别的人,我都不愿见,只要原先的那两个丫头。相处的日子长了,我很相信她俩,就让她俩来吧。照应大门,派个老仆人就行。别的人一概用不着。夫人就按小翠说的做了,对外人就说是元丰在花园里养病。每天送给他们食物和日常用品。小翠常劝元丰另外娶亲,元丰不依。过了一年多,小翠的面孔和声音渐渐和从前不一样了。把画像取出来一对,简直判若两人。元丰非常奇怪。小翠说:你看我比以前美吗?元丰说:今天你美倒是美了,但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小翠说;你这意思是说我老了?元丰说:你才二十几岁,怎么会老呢?小翠笑了笑,把画像烧了,元丰要去拿,已经变成了灰烬。一天,小翠对元丰说:公公说我到死也不会生孩子。现在双亲都年老了,你又孤零零一个弟兄也没有,我不会生育,怕要贻误你们的宗嗣。你还是另娶一房妻子,早晚可以侍奉公婆,你两面跑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元丰答应了,就向钟太史家求亲。迎亲的日子快到了,小翠给新妇做了新的衣服和鞋袜,然后送到钟家去。新娘进门,她的容貌、言谈和举止,竟然跟小翠没有丝毫差异。元丰十分惊奇,到花园去找小翠。小翠已不知去向,问丫鬟,丫鬟拿出一块红巾,说:娘子回娘家去了,留下这个叫我交给公子。元丰展开红巾,上面系着一块玉玦,这是表示她永远与元丰分别了。元丰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便带着丫鬟回去。元丰虽然时刻想念着小翠,幸而见到新娘犹如见到了小翠一样。元丰这才明白:和钟家女儿成亲的事,小翠早已料到了,因此她先化成钟家姑娘的模样,这样就可以安慰元丰后来对她的思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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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名优奇冤

    名优奇冤
    完结

    著名京剧武生杨月楼精湛的表演、威武英俊的扮相,使富商女儿阿宝一见倾心。由双方母亲作主,成全了好姻缘。满清官府,听信无赖诬告,使杨月楼屈打成招,强行拆散好夫妻,令杨蒙受奇冤大辱。故事凄婉悲怆,催人泪下,对于帮助青少年了解黑暗的旧社会不无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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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民国实事传奇之白宗巍坠楼

    民国实事传奇之白宗巍坠楼
    完结

    民国时期,白宗巍与妻子分离之后上北京,而妻子自己却在天津遇害,为了替妻子申冤,他将大官僚告上法庭,谁知,官官相护,人民都以痛苦失败告终,接着一系列复杂的关系将局面扭转,这才使得白宗巍夫妻二人沉冤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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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乌盆记(电台版)

    乌盆记(电台版)
    完结

    苏州人氏刘世昌一日骑驴回家,因为行李承重,便在沿途的赵大家中借宿。未料赵大夫妇见财起意,将刘世昌杀死,夺走了刘世昌的资财。又将刘世昌的血肉混在乌泥中烧成了一个乌盆。刘世昌因为思念家中的妻儿老母,其魂魄不肯离去,便附在了乌盆之中。他日,一个叫做张三的老头(绰号别古)因记得赵大四年前尚欠其400文的柴钱,便前去赵大家中讨债,讨回欠款后,又向赵大要了一个趣黑的乌盆作为利息。不想在回到家中,乌盆向别古述说其了他被害的遭遇,并央求别古带他到包公处鸣冤。别古带着乌盆到了包公处鸣冤,包公随即把赵大夫妇传唤到堂,分开审讯。包公先使诈术,让刁氏相信其夫赵大已经认罪,并说全是刁氏的主意。刁氏怒其丈夫无情义,便向包公承言了所有罪状,并把赃款的余额如数上缴。包公再将赵大唤来与刁氏当堂对质。不料赵大死活不认,包公大怒,命衙役动夹棍,不想赵大经不住大刑,便死在大堂之上。赵大死后,包公随即把刁氏上交的赃款余额还有赵大的家当变卖折现后的所有钱款一同交与刘氏婆媳。刘氏婆媳因为感激别古替丈夫鸣冤,愿为他养老送终。别古也受了刘氏魂魄所托,愿照顾其遗孀小孩。最后三人一同回了苏州。而包公因为妄动大刑,致赵大毙命,被上级革职。一时无处可去,带着家仆包兴回去京师。不想路上又遇到山贼。便有了《三侠五义》第六回《罢官职逢义士高僧应龙图审冤魂怨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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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聊斋之素秋

    聊斋之素秋
    完结

    聊斋中的素秋:顺天府良乡县有一个姓余的,叫余景安是个秀才,三尝举人没有中,因为他们余家辈辈都是举人,在他这辈就他一个,因而第四场考举他又去了,大家都叫他举人迷.从中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蒲松龄对科举制度的批评,甚至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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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聊斋之辛十四娘

    聊斋之辛十四娘
    完结

    故事取材于聊斋,明朝正德年间,一姓冯的书生清晨遇一娇艳动人的美人,傍晚时分见美人从一座破庙里出来又回去。于是冯生进去一探究竟,对一老头说明自己爱慕女子之心,并硬闯闺房被赶出。在回家的路上,又误入自己祖母的弟弟的鬼宅。鬼宅的老太太答应为外甥提亲。果然,冯生和十四娘结成秦晋之好。后冯生几翻得罪楚银台的公子被害下狱,在辛十四娘的努力下才得以脱险。但经此事后,十四娘对冯生很失望,看透尘缘。第二天容光大变,日渐衰老,半年后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婆了。尽管冯生照顾的很好,还是一病不起,溘然逝去。留下丫头做了冯生的妻子。后来,老仆人在太华山见到辛十四娘骑着一头青骡子,对老仆人说冯郎还好吗?回去告诉他,我已名列仙藉了。

    主播:刘利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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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义侠传奇

    义侠传奇
    完结

    义侠传奇讲得是清光绪年间天津县班头李四海和山东贼王马永泰之间惺惺相惜的传奇故事,中间又有个号称砸锅的江先生和马永泰那个不怎么知道天高地厚的宝贝儿子掺合掺合喏喏喏喏,故事就更热闹了,至于故事好与不好,大家自己评价吧。

    主播:刘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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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聊斋志异之瑞云

    聊斋志异之瑞云
    完结

    在几千所的中国文言小说史上,《聊斋志异》的地位就如同《红楼梦》在中国通俗小说史上一样,是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作者蒲松龄在继承魏晋志怪和唐宋传奇传统的基础上,以隽永之笔、博爱之情写就《聊斋志异》,使其如奇峰突起,达到了中国文言小说创作的最高成就。《聊斋志异》是蒲松龄一生精力所聚之书。他自幼便以气节和才华自负,但却命运坎坷,科举失败,内心郁结,不得已,转而创作。所以,《聊斋志异》是蒲松龄藉以抒发内心愤懑、寄托生活理想的作品。《聊斋志异》达到了极高的艺术成就,其艺术魅力的根源,在于它一书而兼两体,鲁迅先生称之为用传奇法,而以志怪。书中作品构思奇幻委曲,记事诙谲曼妙,行文典雅纯熟,风调寒峭高古。《聊斋志异》是我国清初的一部文言短篇小说集,共收小说近500篇,或讲民间的民俗民习、奇谈异闻、或讲世间万物的奇异变幻、题材极为广泛。其独特的故事情节、异彩纷呈的艺术形象,作者蒲松龄

    主播:刘利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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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聊斋之胭脂

    聊斋之胭脂
    完结

    原文:东昌卞氏,业牛医者,有女小字臙脂,才姿惠丽。父宝爱之,欲占凤于清门,而世族鄙其寒贱,不屑缔盟,所以及笄未字。对户龚姓之妻王氏,佻脱善谑,女闺中谈友也。一日,送至门,见一少年过,白服裙帽,丰采甚都。女意似动,秋波萦转之。少年俯其首,趋而去。去既远,女犹凝眺。王窥其意,戏之曰:以娘子才貌,得配若人,庶可无恨。女晕红上颊,脉脉不作一语。王问:识得此郎否?答云:不识。王曰:此南巷鄂秀才秋隼,故孝廉之子。妾向与同里,故识之,世间男子,无其温婉。今衣素,以妻服未阕也。娘子如有意,当寄语使委冰焉。女无语,王笑而去。数日无耗,心疑王氏未暇即往,又疑宦裔不肯俯拾。邑邑徘徊,萦念颇苦;渐废饮食,寝疾惙顿。王氏适来省视,研诘病因。答言:自亦不知。但尔日别后,即觉忽忽不快,延命假息,朝暮人也。王小语曰:我家男子,负贩未归,尚无人致声鄂郎。芳体违和,非为此否?女赪颜良久。王戏之曰:果为此者,病已至是,尚何顾忌?先令夜来一聚,彼岂不肯可?女叹息曰:事至此,已不能羞。但渠不嫌寒贱,即遣媒来,病当愈;若私约,则断断不可!王颔之,遂去。王幼时与邻生宿介通,既嫁,宿侦夫他出,辄寻旧好。是夜宿适来,因述女言为笑,戏嘱致意鄂生。宿久知女美,闻之窃喜,幸其机可乘也。将与妇谋,又恐其妒,乃假无心之词,问女家闺闼甚悉。次夜,踰垣入,直达女所,以指叩窗。内问:谁何?答以:鄂生。女曰:妾所以念君者,为百年,不为一夕。郎果爱妾,但宜速倩冰人;若言私合,不敢从命。宿姑诺之,苦求一握纤腕为信。女不忍过拒,力疾启扉。宿遽入,即抱求欢。女无力撑拒,仆地上,气息不续。宿急曳之。女曰:何来恶少,必非鄂郎;果是鄂郎,其人温驯,知妾病由,当相怜恤,何遂狂暴若此!若复尔尔,便当鸣呼,品行亏损,两无所益!宿恐假迹败露,不敢复强,但请后会。女以亲迎为期。宿以为远,又请之。女厌纠缠,约待病愈。宿求信物,女不许。宿捉足解绣履而去。女呼之返,曰:身已许君,复何吝惜?但恐‘画虎成狗’,致贻污谤。今亵物已入君手,料不可反。君如负心,但有一死!宿既出,又投宿王所。既卧,心不忘履,阴揣衣袂,竟已乌有。急起篝灯,振衣冥索。诘之,不应。疑妇藏匿,妇故笑以疑之。宿不能隐,实以情告。言已,遍烛门外,竟不可得。懊恨归寝,窃幸深夜无人,遗落当犹在途也。早起寻之,亦复杳然。先是,巷中有毛大者,游手无籍。尝挑王氏不得,知宿与洽,思掩执以胁之。是夜,过其门,推之未扃,潜入。方至窗下,踏一物,耎若絮帛,拾视,则巾裹女舄。伏听之,闻宿自述甚悉,喜极,抽身而出。逾数夕,越墙入女家,门户不悉,误诣翁舍。翁窥窗,见男子,察其音迹,知为女来者。心忿怒,操刀直出。毛大骇,反走。方欲攀垣,而卞追已近,急无所逃,反身夺刃;媪起大呼,毛不得脱,因而杀之。女稍痊,闻喧始起。共烛之,翁脑裂不复能言,俄顷已绝。于墙下得绣履,媪视之,臙脂物也。逼女,女哭而实告之;但不忍贻累王氏,言鄂生之自至而已。天明,讼于邑。邑宰拘鄂。鄂为人谨讷,年十九岁,见客羞涩如童子。被执,骇绝。上堂不知置词,惟有战栗。宰益信其情真,横加梏械。生不堪痛楚,以是诬服。即解郡,敲扑如邑。生冤气填塞,每欲与女面相质;及相遭,女辄诟詈,遂结舌不能自伸,由是论死。往来覆讯,经数官无异词。后委济南府复案。时吴公南岱守济南,一见鄂生,疑不类杀人者,阴使人从容私问之,俾尽得其词。公以是益知鄂生冤。筹思数日,始鞫之。先问臙脂:订约后,有知者否?答:无之。遇鄂生时,别有人否?亦答:无之。乃唤生上,温语慰之。生自言:曾过其门,但见旧邻妇王氏与一少女出,某即趋避,过此并无一言。吴公叱女曰:适言侧无他人,何以有邻妇也?欲刑之。女惧曰:虽有王氏,与彼实无关涉。公罢质,命拘王氏。数日已至,又禁不与女通,立刻出审,便问王:杀人者谁?王对:不知。公诈之曰:臙脂供言,杀卞某汝悉知之,胡得隐匿?妇呼曰:冤哉!淫婢自思男子,我虽有媒合之言,特戏之耳。彼自引奸夫入院,我何知焉!公细诘之,始述其前后相戏之词。公呼女上,怒曰:汝言彼不知情,今何以自供撮合哉?女流涕曰:自己不肖,致父惨死,讼结不知何年,又累他人,诚不忍耳。公问王氏:既戏后,曾语何人?王供:无之。公怒曰:夫妻在床,应无不言者,何得云无?王供:丈夫久客未归。公曰:虽然,凡戏人者,皆笑人之愚,以炫已之慧,更不向一人言,将谁欺?命梏十指。妇不得已,实供:曾与宿言。公于是释鄂拘宿。宿至,自供:不知。公曰:宿妓者必无良士!严械之。宿自供:赚女是真。自失履后,未敢复往,杀人实不知情。公怒曰:踰墙者何所不至!又械之。宿不任凌藉,遂以自承。招成报上,无不称吴公之神。铁案如山,宿遂延颈以待秋决矣。然宿虽放纵无行,故东国名士。闻学使施公愚山能称最,且又怜才恤士之德,因以一词控其冤枉,语言怆恻。公乃讨其招供,反复凝思之。拍案曰:此生冤也!遂请于院、司,移案再鞫。问宿生:鞋遗何所?供曰:忘之。但叩妇门时,犹在袖中。转诘王氏:宿介之外,奸夫有几?供言:无有。公曰:淫辞之人,岂得专私一个?供言:身与宿介,稚齿交合,故未能谢绝;后非无见挑者,身实未敢相从。因使指其人以实之。供云:同里毛大,屡挑而屡拒之矣。公曰:何忽贞白如此?命搒之。妇顿首出血,力辨无有,乃释之。又诘:汝夫远出,宁无有托故而来者?曰:有之,某甲、某乙,皆以借贷馈赠,曾一二次入小人家。盖甲、乙皆巷中游荡子,有心于妇而未发者也。公悉籍其名,并拘之。既集,公赴城隍庙,使尽伏案前。便谓:曩梦神人相告,杀人者不出汝等四五人中。今对神明,不得有妄言。如肯自首,尚可原宥;虚者,廉得无赦!同声言无杀人之事。公以三木置地,将并加之;括发裸身,齐鸣冤苦。公命释之,谓曰:既不自招,当使鬼神指之。使人以毡褥悉障殿窗,令无少隙;袒诸囚背,驱入暗中,始授盆水,一一命自盥讫;系诸壁下,戒令面壁勿动。杀人者,当有神书其背。少间,唤出验视,指毛曰:此真杀人贼也!盖公先使人以灰涂壁,又以烟煤濯其手:杀人者恐神来书,故匿背于壁而有灰色;临出,以手护背,而有烟色也。公固疑是毛,至此益信。施以毒刑,尽吐其实。判曰:宿介:蹈盆成括杀身之道,成登徒子好色之名。祗缘两小无猜,遂野鹜如家鸡之恋;为因一言有漏,致得陇兴望蜀之心。将仲子而踰园墙,便如鸟堕;冒刘郎而至洞口,竟赚门开。感帨惊尨,鼠有皮胡若此?攀花折树,士无行其谓何!幸而听病燕之娇啼,犹为玉惜;怜弱柳之憔悴,未似莺狂。而释么凤于罗中,尚有文人之意;乃劫香盟于袜底,宁非无赖之尤!蝴蜨过墙,隔窗有耳;莲花卸瓣,堕地无踪。假中之假以生,冤外之冤谁信?天降祸起,酷械至于垂亡;自作孽盈,断头几于不续。彼踰墙钻隙,固有玷夫儒冠;而僵李代桃,诚难消其冤气。是宜稍宽笞扑,折其已受之惨;姑降青衣,开其自新之路。若毛大者:刁猾无籍,市井凶徒。被邻女之投梭,淫心不死;伺狂童之入巷,贼智忽生。开户迎风,喜得履张生之迹;求浆值酒,妄思偷韩掾之香。何意魄夺自天,魂摄于鬼。浪乘槎木,直入广寒之宫;径泛渔舟,错认桃源之路。遂使情火息焰,欲海生波。刀横直前,投鼠无他顾之意;寇穷安往,急兔起反噬之心。越壁入人家,止期张有冠而李借;夺兵遗绣履,遂教鱼脱网而鸿离。风流道乃生此恶魔,温柔乡何有此鬼蜮哉!即断首领,以快人心。臙脂:身犹未字,岁已及笄。以月殿之仙人,自应有郎似玉;原霓裳之旧队,何愁贮屋无金?而乃感关睢而念好逑,竟绕春婆之梦;怨摽梅而思吉士,遂离倩女之魂。为因一线缠萦,致使群魔交至。争妇女之颜色,恐失‘臙脂’;惹鸷鸟之纷飞,并托‘秋隼’。莲钩摘去,难保一瓣之香;铁限敲来,几破连城之玉。嵌红豆于骰子,相思骨竟作厉阶;丧乔木于斧斤,可憎才真成祸水!葳蕤自守,幸白壁之无瑕;缧绁苦争,喜锦衾之可覆。嘉其入门之拒,犹洁白之情人;遂其掷果之心,亦风流之雅事。仰彼邑令,作尔冰人。案既结,遐迩传诵焉。自吴公鞫后,女始知鄂生冤。堂下相遇,腆然含涕,似有痛惜之词,而未可言也。生感其眷恋之情,爱慕殊切;而又念其出身微,且日登公堂,为千人所窥指,恐娶之为人姗笑,日夜萦回,无以自主。判牒既下,意始安贴。邑宰为之委禽,送鼓吹焉。异史氏曰:甚哉!听讼之不可以不慎也!纵能知李代为冤,谁复思桃僵亦屈?然事虽暗昧,必有其间,要非审思研察,不能得也。呜呼!人皆服哲人之折狱明,而不知良工之用心苦矣。世之居民上者,棋局消日,紬被放衙,下情民艰,更不肯一劳方寸。至鼓动衙开,巍然高坐,彼哓哓者直以桎梏静之,何怪覆盆之下多沉冤哉!愚山先生吾师也。方见知时,余犹童子。窃见其奖进士子,拳拳如恐不尽;小有冤抑,必委曲呵护之,曾不肯作威学校,以媚权要。真宣圣之护法,不止一代宗匠,衡文无屈士已也。而爱才如命,尤非后世学使虚应故事者所及。尝有名士入场,作宝藏兴焉文,误记水下;录毕而后悟之,料无不黜之理。作词曰:宝藏在山间,误认却在水边。山头盖起水晶殿。瑚长峰尖,珠结树颠。这一回崖中跌死撑船汉!告苍天:留点蒂儿,好与友朋看。先生阅文至此,和之曰:宝藏将山夸,忽然见在水涯。樵夫漫说渔翁话。题目虽差,文字却佳,怎肯放在他人下。尝见他,登高怕险;那曾见,会水渰杀?此亦风雅之一斑,怜才之一事也。白话文:山东东昌府,有个姓卞的,以医牛为业。他有个女儿,名叫胭脂,从小生长得聪明伶俐,卞医生很喜欢她,一心想给她找一门读书人家的子弟作女婿。而当地大户人家却因为他家出身寒贱,没有愿意同他家结亲的,因此,胭脂虽已经长大,但还没找到称心的婆家。卞家对门,是一家姓龚的,他的妻子王氏,为人很轻浮,爱开玩笑,平日常到胭脂闺房中闲谈,是胭脂的好友。一天,胭脂送王氏到门口,见到一位少年从门前走过,穿戴一身白色衣帽,生长得风度翩翩,相貌出众。胭脂对他产生了好感,有点动心,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瞅着他。那青年含羞地低下头,快步走了过去。青年已经去了很远,胭脂还在注目远望。王氏看透了胭脂的心意,开玩笑地说:姑娘以你的才貌,若匹配那位少年,才算是终生无遗憾了。胭脂两颊红若桃花,含情脉脉,也不出声。王氏又问;认识这位青年吗?胭脂回答说:不认识。王氏说:这就是南边巷子里的鄂秀才,名叫秋隼,那位已死去的孝廉的儿子。我与他就住在一条巷子里,所以认识他。人世间的男子,没有比他再温情的,没有比他更会体贴人的。今天他穿一身素白的衣服,是因为妻子刚死去不久,服丧期未满。姑娘您若对他有意的话,我代您给他传个信,叫他托媒人来提亲。胭脂没有出声,王氏戏笑地走了。几天过去了,没见回信,胭脂心中怀疑王氏没有马上告诉鄂秋隼;又怀疑他是乡绅的后代,不肯降低身份与她结亲。心中闷闷不乐,犹豫不决,苦苦地思念,渐渐地不吃不喝,病倒在床上,只感非常劳累。王氏正好来看望她,追问她的病因。胭脂回答说: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那天分别后,就觉精神恍惚,心中不快。现在这样气息奄奄,只怕是命在朝夕了。王氏小声说:我家的男人出去作买卖还没回来,还找不到人告诉鄂秋隼。你现在身体病成这样,是否就是为的这个?胭脂脸羞红了很长时间。王氏戏笑地说:果真为了这件事,身子已经病成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假若先叫他夜晚来与你相会,他还会不同意吗?胭脂叹口气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能再顾面子了。只要他不嫌我出身贫寒,就赶快让他找媒人来,我的病就好了。若是私下约会,是万万不可的。王氏点点头,就走了。王氏在小的时候,就同邻居的一个书生宿介私通,即使出嫁以后,宿介只要打听到她的丈夫外出,就来找她寻旧相好。这天夜里,宿介正好来到王氏家中,王氏就把胭脂的痴情当作笑话向他述说,并戏笑地告诉宿介,给鄂生传个话。宿介很早就知道胭脂的美丽,听说后心中暗自高兴,庆幸自己有机可乘。本打算让王氏帮助他,但又怕王氏嫉妒。于是,就说了些漫不在意的话,但他对胭脂家的情况,问得很详细。第二天夜里,宿介越墙进了胭脂家的院子,径直来到胭脂的住房,用指头叩她的窗户。胭脂在里边问:是谁?宿介回答说:鄂秋隼。胭脂说:我所以思念你,为的是百年之好,不是为这一晚上的欢快。你如果真的爱我,就应当快请媒人;假若想私会,我是无法答应的。宿介假装答应,却苦苦哀求握一下胭脂纤细的手表示诚意。胭脂也不忍心过于拒绝他,就用力支撑着身子去开门。宿介很快地闪入,抱着胭脂求欢。胭脂无力支撑,倒在地上,喘不上气来。宿介急忙去拉她。胭脂说:哪来的恶棍少年,你必定不是鄂公子!如果是鄂公子,他为人温存、驯良,知道我是为他生的病,应当很体恤我,哪里会这样粗暴!假若你再这样,我就大声叫喊,你的品行也全完了,这对我们俩都没有好处!宿介恐怕假装鄂秋隼的马脚败露,不敢再强求,但清求她说定再会的日期。胭脂说以迎娶的那一天作为见面之期。宿介认为这太远了,又让她再定个日期。胭脂实在讨厌他的纠缠,便约定等她病好。宿介又向她要件凭信的东西,胭脂不允许。宿介就捉住胭脂的脚,把她的绣鞋脱下来。胭脂喊他回来,说:我的身子都许给你了,再还有什么可吝惜的,只恐怕‘画虎不成反类狗’,以致给别人遗留唾骂的笑料。现在我的绣鞋已经到了你的手,料想你也不会给我。若你背信弃义,我只有一死。宿介出了胭脂的家,又到王氏家中投宿去了。宿介躺下后,心里仍然挂念着那只鞋,暗暗地摸摸衣袖,竟然已经没有了。急忙起来点灯,抖搂着衣服寻找。王氏问他,也不答应。宿介怀疑是王氏藏起来了,王氏故意地戏笑着让他怀疑。宿介感到不能再隐瞒了,就将实情告诉了王氏。说完,两人点起灯火,找遍门外,就是没有找到绣鞋,只好懊丧地回去睡了。心里还暗暗庆幸,深夜无行人,丢了也应在路上。但一早起来去寻找,仍然毫无踪影。在此之前,同街有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叫毛大,曾经勾引王氏遭到拒绝。他知道宿介和王氏有私情,就想用捉奸的方式来要挟她。这天夜里,毛大经过王氏门前,推了推门,没有关,便偷偷地摸了进去。刚走到窗户外面,就踏着一件像丝绵样软软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原来是用一条汗巾包着的一只绣鞋。毛大趴在窗户上细听,正好听到宿介在详细讲述事情的经过,他高兴极了,赶快悄悄溜出了王氏的家。过了几夜,毛大爬墙来到胭脂家。由于门户不熟悉,竟误走到卞老汉房门前来了。卞老汉隔窗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细看他的行踪,知道是为女儿而来。顿时,心中怒火上冲,拿起一把砍刀,奔了出来。毛大一看,吃了一惊,拔腿就跑。刚要爬上墙头,卞老汉已追上。急得毛大走投无路,转过身来夺老汉的刀。这时卞老婆也起来大声喊叫,毛大眼看无法逃脱,就势杀了老汉,夺路逃走了。这时胭脂的病已稍有好转,听到喧闹的声音,也急忙赶了来。母女俩点灯一照,老汉脑袋已被劈开,不能说话,不一会儿就断了气。在墙脚下拣到一只绣鞋,老太婆一看,是胭脂的,在母亲的追问下,胭脂哭着把那晚上的情形告诉了母亲,但不忍心连累王氏,只说鄂生自己来的。天亮以后,到县里告了状,县令逮捕了鄂生。鄂生为人谨慎,又不善说话,当时十九岁,见到客人就像小孩子那样腼腆。他突然被捕,害怕极了。上了公堂不知说什么好,只有浑身颤抖。于是县令更加相信他就是凶手,对他重刑拷打。鄂生忍受不了皮肉之苦,屈打成招。押到府里,也同样受尽了刑罚。鄂生一肚子冤气,无处诉说。每次都想与胭脂对质,但一见面,胭脂就破口大骂,因而有口难辩,最后被定为死罪。以后,虽经许多官吏,反复审讯,也没有不同的口供。后来,案子交给济南府复审,太守是吴南岱。他一见鄂生,觉得他不像杀人犯。就暗中派人细细盘问,让鄂生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吴太守也就更加明白了鄂生的冤情。谋划了好几天,才开庭审理。他先问胭脂:你们订约后有人知道吗?回答说:没有。你遇上鄂生时,有人在场吗?胭脂回答说:没有。于是,吴太守传鄂生上堂,好言安慰他一番。鄂生主动说道:我曾从她家门前走过,只看到老邻居王氏和一个姑娘走出来,我就快步走开了,连一句话都没说。吴太守吓唬胭脂说:刚才你说没有别人在场,为什么有个邻居妇女?说着就要动刑。胭脂害怕了,说:虽然有王氏在场,和她实在没有牵连。吴太守暂停审问,命令拘留王氏,隔离关押,不让她和胭脂通气,然后立即开庭审讯。问王氏:谁是杀人犯?王氏回答:不知道。吴太守骗她说:胭脂已经招供了杀人的事你完全了解,怎么能隐瞒得了?王氏大喊:冤枉啊!那臭婊子自己想找男人,我虽说要给她做媒人,但纯粹是开玩笑。她自己勾引奸夫到家里,我怎么知道呢?吴太守慢慢地追问,王氏才讲出了原来与胭脂开玩笑的话。吴太守传胭脂上堂怒斥道:你说她不知情,现在为什么她自己供认做媒人的事?胭脂流泪说:我自己不成器,害得父亲惨死。官司又不知哪年才能了结,再连累别人,实在不忍心。吴太守又问王氏:开玩笑后,你曾跟谁说过?王氏供称:没有。吴太守发怒说:夫妻同床而眠,该是无话不说,怎能说没有?王氏连忙解释:丈夫外出,好久没有回来了。太守说:即使是这样,凡捉弄别人的人,都以取笑别人的愚蠢来炫耀自己的聪明,你说没对一个人讲,骗得了谁?随即命令左右夹她的十个指头。王氏不得已,如实招供:曾对宿介说过。于是吴太守释放了鄂秋隼,逮捕了宿介。宿介被传到堂,供说;不知道。太守说:偷女人的一定不是好男子!加以严刑拷打。宿介被迫招供说:我曾冒充鄂生骗过胭脂是真,但丢了鞋子后,就没敢再去,杀人的事,实在不知道。太守发怒说:爬墙偷女人的人,什么坏事干不出来!又加重刑罚折磨,宿介实在受不住了,就屈招是自已杀的。供词上报以后,无不称赞吴太守断案如神。这样,铁案如山,宿介只等着秋天被杀头了。但是,宿介虽说生性放荡,品行不端,毕竟是山东有名的才子。他听说山东学使施愚山最有贤德才能,而且爱惜人才,就写了一张状子来申诉冤情,言词十分凄惨悲伤。于是,施学使调阅宿介的供词,反复分析研究,拍着桌子说:这书生冤枉了。接着请示上司,要求将案件交他来重新审理。施学使问宿介:你的鞋丢在什么地方?回答说:我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去王氏家敲门时,还在袖中。又转问王氏:宿介之外,你的奸夫还有几个?王氏供称:没有了。施学使喝道:淫乱的人,怎能只与一人私通?王氏解释说:我与宿介年轻时就相好,因此,关系无法割断。后来并非没有勾引我的,但实在与他们没有来往。施学使让她指出姓名来证实。王氏说;只有同街的毛大,屡次勾引,都遭到我的拒绝。施学使说:你怎么忽然变得这样贞洁了?分明不老实。喝令左右重刑伺候,王氏慌忙磕头,都磕出了血,并极力申辩确实没有了。施学使停止用刑,又问王氏:你丈夫远出在外,难道就没有借故到你家来的吗?回答说:有的。某甲、某乙,都以借钱或送东西为名,曾来过我家一二次。原来,某甲、某乙,都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都曾打过王氏的主意,但没表现出来。施学使一一查考了他们的姓名,并将他们拘捕。等到拘齐了,就把他们押到城隍庙里,让他们跪在神案前,对他们说:我梦见一个神仙告诉我,杀人犯就在你们四五个人之中。现在你们面对神灵,不能讲假话,如能坦白交代,还可从宽处理。说假话的,那就严惩不饶。这伙人都齐声说没有杀人。施学使让把刑具摆在地上,准备用刑。刚把他们的头发束起来,脱光了衣服,他们就齐声大喊冤枉。施学使下令,暂免受刑,对他们说:你们既然不肯自己招供,就让鬼神指明谁是凶手。就派人用毡褥把大殿的窗子完全遮住,不留一点空隙;又让他们光着脊背,把他们赶进黑暗之中。开始给他们一盆水,让他们洗净手,然后用绳子把他们拴在墙壁下,警告说:面对墙壁,不许乱动。是杀人凶手的,一定有神灵在他背上写字。一会儿,把他们叫出来,施学使便挨个观察检验了一遍,最后指着毛大说: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原来,施学使先让人用白灰涂了墙壁,又用烟煤水让他们洗手,杀人凶手恐怕神灵在他背上写字,因此暗中将背紧贴墙壁,使脊背沾上了白灰;临走出暗殿时,又用手去护着背,因此脊背上沾上了黑烟色。施学使本来就怀疑是毛大,这榉就更确实了。再对毛大动用重刑,他就全部如实交代了。最后,施学使判道:宿介:走了盆成括耍小聪明而招致杀身之祸的老路,得了个像登徒子那样好色的名声。就因为他与王氏两小无猜,竟然像夫妻一样同床而眠;又因王氏泄露了胭脂的心事,他竟占有了王氏还不满足,又打胭脂的主意。他学将仲子翻墙越园,就像飞鸟轻轻落地;他冒充鄂生来到闺房,竟然骗得胭脂开门;动手动脚,竟然不要一点脸皮;攀花折柳,伤风败俗,丢尽了读书人的品行。幸而听到胭脂病中的微弱的呻吟,还能顾惜;能够可怜姑娘憔悴的病体,还没有过份狂暴。从罗网里放出美丽的小鸟,还有点文人的味道;但脱去人家的绣鞋作为信物,岂不是无赖透顶!像蝴蝶飞过墙头,被人隔窗听到了私房话;如同莲花落瓣,绣鞋落地后,就无影无踪。假中之假因此而生,冤枉了鄂生之外,又冤枉了宿介有谁相信?天降大祸,酷刑之下差点丧命;自作自受,几乎要身首分离。翻墙越穴,本来就玷污了读书人的名声;而替人受罪,实在难消胸中的冤气。因此暂缓鞭打,以此抵消他先前受的折磨。姑且降为青衣,留一条自新之路。像毛大这样的人,刁诈狡猾,游手好闲,是街坊里的流氓无赖,勾引邻家女人遭拒绝,还淫心不死;等着宿介进了王氏家中,鬼主意就顿时产生。推开王氏的家门,高兴地随着宿介的足迹进入院内,本想捉奸,却听到了胭脂的消息,妄想骗取美丽的姑娘。哪里想到魂魄都被鬼神勾去,本想进胭脂闺房,却误入卞老汉之门,致使情火熄灭,欲海起风波。卞老汉横刀在前,无所顾忌;毛大却走投无路,转而夺刀杀人。本来想冒充他人骗奸胭脂,谁知却夺刀丢鞋,自己逃脱却使宿介遭殃。风流场上生出这样一个恶鬼,温柔乡哪能有这样的害人精?必须立即砍掉他的脑袋,以快人心。胭脂:还未定亲,已到成年,以嫦娥般的美貌,自然会配上容貌如玉的郎君。本来就是霓裳舞队里天仙中的一员,又何必担心金屋藏娇?然而她却有感到《关睢》的成双成对,而思念好的郎君;以至于春梦萦绕,感叹年华易逝,对鄂生一见倾心,结想成病。只因一线情思缠绕,招来群魔乱舞。为了贪恋姑娘的美貌,宿介、毛大都恐怕得不到胭脂,好像恶鸟纷飞,来冒充鄂秋隼。结果绣鞋脱去,差点难保住少女的清名,棍棒打来,几乎使鄂生丧了命。相思之情很苦,但相思入骨就会成为祸端;结果使父亲丧命于刀下,可爱的人竟成了祸水。能清正自守,幸好还能保持白玉无瑕;在狱中苦争,终于使案件真相大白。应该表扬她曾拒绝宿介入门;还是清洁的有情之人;应该成全她对鄂生的一片爱慕之情,这也是风流雅事。便让你们的县令,做你的媒人。这个案子一结,远近都流传开了。自从吴太守审讯以后,胭脂才知道自己冤枉了鄂生。在公堂下相遇时,满面羞愧,热泪盈眶,像有一肚子痛悔、爱恋的话而无法说出口。鄂生为她的爱恋之情所感动,爱慕之心也特别深。但又考虑到她出身贫贱,而且天天出入公堂,为千人指万人看,怕娶她被人耻笑。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判词宣布后,才定下心来。县官为他送了聘礼,并派吹鼓乐队迎娶胭脂到了鄂家。

    主播:刘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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