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玥波 作品大全
共120本《薛丁山征西》故事讲述唐贞观年间,薛仁贵征东有功,被封为平辽王。因与皇叔李道宗结怨,被陷下狱。幸于危急之际,西凉哈迷国犯境,徐茂公立推荐仁贵挂帅征战,逃过此劫。仁贵征西,误中圈套,被困锁阳城,为苏宝童的飞镖所伤。当他伤重昏迷、魂游地府之际,得知儿子薛丁山尚在人间,并知自己与儿子有一段难解死结。太宗见出征不利,征召能人挂帅。丁山请缨,以无敌之势夺得帅印,与母亲及妹妹出发西征。途中遇窦家兄妹拦路,丁山为求脱身,假意答允窦仙童的婚约,并招揽旗下,同往解救父亲之危。仁贵获救脱险,但却不满丁山阵上招亲,将之锁入天牢,以示惩戒。苏宝童死讯传至哈迷国,群臣为之震惊,寒江关守将樊洪悲愤不绝。樊洪有女樊梨花,聪明机智,拜师学艺,临下山前,其师告知她与薛丁山有一段前世姻缘。另一方面,樊梨花得悉薛丁山西征而至,遂出关欲会之,途中却遇上另一位青年武士薛应龙。薛应龙欲纳梨花为妻,但因比武输给梨花而被收为义子。梨花继续赴会,仁贵上阵,亦非梨花对手。丁山与之交锋,梨花一见钟情,唯有装败。丁山欲乘胜追击,再次挑战樊梨花,梨花显出真功夫,丁山被擒。梨花要丁山娶之为妻,丁山假意应承……这一段姻缘反反覆覆纷杂缠绕,爱恨交织,其间夹杂不少恩怨情仇,情节紧凑,剧情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晏仲兄早亡。一日路见一小孩酷似其兄,便跟随其后,径自来到阴曹地府亡兄家。原来其兄死后在阴曹娶妻纳妾,生儿育女,与人间无异。晏仲见兄之妾妹湘裙貌美,欲结姻缘。兄言:以针刺其背,如流血则可。湘裙竟自刺其背,鲜血直流。二人一同返回阳世结为夫妻。兄之小儿被晏仲带回家中续香火,因久沾人气而自然还阳,后来考中举人。晏仲,陕西延安人。与兄伯同居,友爱敦笃。伯三十而卒,无嗣;嫂亦继亡。仲痛悼之,每思生二子,则以一继兄后。甫举一男,而仲妻又死。仲恐继室不恤其子,将购一妾。邻村有货婢者,仲往相之,略不称意,被友人留酌醉归。途中遇故窗友梁生,握手殷殷,邀至其家。竟忘其已死,随之而去。入其门,并非旧第,疑而问之。曰:新移于此。入谋酒,又告竭,嘱仲坐待,挈瓶往沽。仲出立门外以俟之。忽见一妇人控驴而过,有八九岁童子随之,其面目神色,绝类其兄。心恻然动,急委缀之,便问:意子何姓?童曰:姓晏。仲惊,又问其父名。曰:不知。叙问间,已至其家,妇人下驴入。仲执童子曰:汝父在家否?童入问。少顷一媪出窥,则其嫂也。讶叔何来。仲大悲,随之而入。见庐落整顿,问:兄何在?嫂曰:责负未归。问:骑驴者何人?曰:此汝兄妾甘氏,生两男矣。长阿大赴市未返;汝所见者阿小。坐久酒渐醒,始悟所见皆鬼。然以兄弟情切,亦不甚惧。嫂治酒饭。仲急欲见兄,促阿小觅之。良久哭而归,云:李家负欠不还,反与父闹。仲闻之,与阿小奔去,见两人方捽兄地上。仲怒,奋拳直入,当者尽踣。急救兄起,敌已俱奔。追捉一人,捶楚无算,始起。执兄手,顿足哀泣。兄亦泣。既归,举家慰问,乃具酒食,兄弟相庆。忽一少年入,年约十六七。伯呼阿大,令拜叔。仲挽之,哭向兄曰:大哥地下有两子,而坟墓不扫;弟又无妻子,奈何?伯亦凄恻。嫂曰:遣阿小从叔去,亦得。阿小闻言,依叔肘下,眷恋不去。仲抚之,问:汝乐从否?答云:乐从。仲念鬼虽非人,慰情亦胜无也,因为解颜。伯曰:从去但勿娇惯,宣啖以血肉,驱向日中曝之,午过乃已。六七岁儿,历春及夏,骨肉更生,可以娶妻育子;但恐不寿耳。
聊斋之陆判原文:陵阳朱尔旦,字小明。性豪放。然素钝,学虽笃,尚未知名。一日,文社众饮。或戏之云:君有豪名,能深夜赴十王殿,负得左廊判官来,众当醵作筵。盖陵阳有十王殿,神鬼皆以木雕,妆饰如生。东庑有立判,绿面赤须,貌尤狞恶。或夜闻两廊拷讯声。入者,毛皆森竖。故众以此难朱。朱笑起,径去。居无何,门外大呼曰:我请髯宗师至矣!众皆起。俄负判入,置几上,奉觞酹之三。众睹之,瑟缩不安于座。仍请负去。朱又把酒灌地,祝曰:门生狂率不文,大宗师谅不为怪。荒舍匪遥,合乘兴来觅饮,幸勿为畛畦。乃负之去。次日,众果招饮。抵暮,半醉而归,兴未阑,挑灯独酌。忽有人搴帘入,视之,则判官也。朱起曰:意吾殆将死矣!前夕冒渎,今来加斧锧耶?判启浓髯微笑曰:非也。昨蒙高义相订,夜偶暇,敬践达人之约。朱大悦,牵衣促坐,自起涤器爇火。判曰:天道温和,可以冷饮。朱如命,置瓶案上,奔告家人治肴果。妻闻,大骇,戒勿出。朱不听,立俟治具以出。易琖交酬,始询姓氏。曰:我陆姓,无名字。与谈古典,应答如响。问:知制艺否?曰:妍媸亦颇辨之。阴司诵读,与阳世略同。陆豪饮,一举十觥。朱因竟日饮,遂不觉玉山倾颓,伏几醺睡。比醒,则残烛昏黄,鬼客已去。自是三两日辄一来,情益洽,时抵足卧。朱献窗稿,陆辄红勒之,都言不佳。一夜,朱醉,先寝。陆犹自酌。忽醉梦中,觉脏腑微痛;醒而视之,则陆危坐床前,破腔出肠胃,条条整理。愕曰:夙无仇怨,何以见杀?陆笑云:勿惧,我为君易慧心耳。从容纳肠已,复合之,末以裹足布束朱腰。作用毕,视榻上亦无血迹。腹间觉少麻木。见陆置肉块几上,问之。曰:此君心也。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窍塞耳。适在冥间,于千万心中,拣得佳者一枚,为君易之,留此以补阙数。乃起,掩扉去。天明解视,则创缝已合,有綖而赤者存焉。自是文思大进,过眼不忘。数日,又出文示陆。陆曰:可矣。但君福薄,不能大显贵,乡、科而已。问:何时?曰:今岁必魁。未几,科试冠军,秋闱果中经元。同社生素揶揄之;及见闱墨,相视而惊,细询始知其异。共求朱先容,愿纳交陆。陆诺之。众大设以待之。更初,陆至,赤髯生动,目炯炯如电。众茫乎无色,齿欲相击;渐引去。朱乃携陆归饮。既醺,朱曰:湔肠伐胃,受赐已多。尚有一事欲相烦,不知可否?陆便请命。朱曰:心肠可易,面目想亦可更。山荆,予结发人,下体颇亦不恶,但头面不甚佳丽。尚欲烦君刀斧,如何?陆笑曰:诺,容徐图之。过数日,半夜来叩关。朱急起延入。烛之,见襟裹一物。诘之,曰:君曩所嘱,向艰物色。适得一美人首,敬报君命。朱拨视,颈血犹湿。陆立促急入,勿惊禽犬。朱虑门户夜扃。陆至,一手推扉,扉自辟。引至卧室,见夫人侧身眠。陆以头授朱抱之;自于靴中出白刃如匕首,按夫人项,着力如切腐状,迎刃而解,首落枕畔。急于生怀,取美人头合项上,详审端正,而后按捺。已而移枕塞肩际,命朱瘗首静所,乃去。朱妻醒,觉颈间微麻,面颊甲错;搓之,得血片。甚骇,呼婢汲盥。婢见面血狼籍,惊绝。濯之,盆水尽赤。举首则面目全非,又骇极。夫人引镜自照,错愕不能自解。朱入告之。因反复细视,则长眉掩鬓,笑靥承颧,画中人也。解领验之,有红线一周,上下肉色,判然而异。先是吴侍御有女甚美,未嫁而丧二夫,故十九犹未醮也。上元游十王殿。时游人甚杂,内有无赖贼窥而艳之,遂阴访居里,乘夜梯入;穴寝门,杀一婢于床下,逼女与淫。女力拒声喊。贼怒,亦杀之。吴夫人微闻闹声,呼婢往视。见尸骇绝。举家尽起,停尸堂上,置首项侧,一门啼号,纷腾终夜。诘旦启衾,则身在而失其首。遍挞侍女,谓所守不恪,致葬犬腹。侍御告郡。郡严限捕贼,三月而罪人弗得。渐有以朱家换头之异闻吴公者。吴疑之,遣媪探诸其家;入见夫人,骇走以告吴公。公视女尸故存,惊疑无以自决。猜朱以左道杀女,往诘朱。朱曰:室人梦易其首,实不解其何故。谓仆杀之,则冤也。吴不信,讼之。收家人鞫之,一如朱言。郡守不能决。朱归,求计于陆。陆曰:不难,当使伊女自言之。吴夜梦女曰:儿为苏溪杨大年所贼,无与朱孝廉。彼不艳于其妻,陆判官取儿头与之易之,是儿身死而头生也。愿勿相仇。醒告夫人,所梦同。乃言于官。问之,果有杨大年;执而械之,遂伏其罪。吴乃诣朱,请见夫人,由此为翁婿。乃以朱妻首合女尸而葬焉。朱三入礼闱,皆以场规被放,于是灰心仕进。积三十年,一夕,陆告曰:君寿不永矣。问其期,对以五日。能相救否?曰:惟天所命,人何能私?且自达人观之,生死一耳,何必生之为乐,死之为悲?朱以为然。即治衣衾棺椁,既竟,盛服而没。翌日,夫人方扶柩哭,朱忽冉冉自外至。夫人惧。朱曰:我诚鬼,不异生时。虑尔寡母孤儿,殊恋恋耳。夫人大恸,涕垂膺。朱依依慰解之。夫人曰:古有还魂之说,君既有灵,何不再生?朱曰:天数不可违也。问:在阴司作何务?曰:陆判荐我督案务,授有官爵,亦无所苦。夫人欲再语,朱曰:陆公与我同来,可设酒馔。趋而出。夫人依言营备。但闻室中笑饮,亮气高声,宛若生前。半夜窥之,窅然已逝。自是三数日辄一来,时而留宿缱绻,家中事就便经纪。子玮方五岁,来辄捉抱;至七八岁则灯下教读。子亦惠,九岁能文,十五入邑庠,竟不知无父也。从此来渐疏,日月至焉而已。又一夕来,谓夫人曰:今与卿永诀矣。问:何往?曰:承帝命为太华卿,行将远赴,事烦途隔,故不能来。母子持之哭,曰:勿尔!儿已成立,家计尚可存活,岂有百岁不拆之鸾凤耶!顾子曰:好为人,勿堕父业。十年后一相见耳。径出门去,于是遂绝。后玮二十五,举进士,官行人。奉命祭西岳,道经华阴,忽有舆从羽葆,驰冲卤簿。讶之。审视车中人,其父也。下马哭伏道左。父停舆曰:官声好,我目瞑矣。玮伏不起。朱促舆行,火驰不顾。去数步,回望,解佩刀遣人持赠。遥语曰:佩之当贵。玮欲追从,见舆马人从,飘忽若风,瞬息不见。痛恨良久。抽刀视之,制极精工,镌字一行,曰: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玮后官至司马。生五子,曰沉,曰潜,曰沕,曰浑,曰深。一夕,梦父曰:佩刀宜赠浑也。从之。浑仕为总宪,有政声。异史氏曰:断鹤续凫,矫作者妄;移花接木,创始者奇;而况加凿削于肝肠,施刀锥于颈项者哉?陆公者,可谓媸皮裹妍骨矣。明季至今,为岁不远,陵阳陆公犹存乎?尚有灵焉否也?为之执鞭,所欣慕焉。聊斋之陆判白话翻译:陵阳人朱尔旦,字小明,性情豪放。但他生性迟钝,读书虽然很勤苦,却一直没有成名。一天,朱尔旦跟几个文友一块喝酒。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你以豪放闻名,如能在深夜去十王殿,把左廊下那个判官背了来,我们大家就做东请你喝酒。原来,陵阳有座十王殿,殿里供奉着的鬼神像都是木头雕成的,妆饰得栩栩如生。在大殿东廊里有个站着的判官,绿色脸膛,红色胡须,相貌尤其狰狞凶恶。有人曾听见夜间两廊里传出审讯拷打声。凡进过殿的人,无不毛骨悚然。所以大家提出这个要求来为难朱尔旦。朱听了,一笑而起,径自离席而去。过了不久,只听门外大叫:我把大胡子宗师请来了!大家刚站起来,朱尔旦背着判官走了进来。他把判官放在桌子上,端起酒杯来连敬了三杯。众人看见判官的模样,一个个在座上惊恐不安,忙请朱尔旦再背回去。朱又举起酒杯,把酒祭奠在地上,祷告说:学生粗鲁无礼,谅大宗师不会见怪!我的家距此不远,请您什么时候有兴致了去喝两杯,千万不要拘于人神有别而见外!说完,仍将判官背了回去。第二天,大家果然请朱尔旦喝酒。一直喝到天黑,朱尔旦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中。酒瘾没过,他又掌上灯,一个人自斟自饮。忽然,有个人一掀门帘走了进来。朱尔旦抬头一看,竟是那个判官!他忙站起身说:咦!看来我要死了!昨晚冒犯了您,今晚是来要我命的吧?判官大胡子一动一动的,微笑着说:不是的。昨晚承蒙你慷慨相邀,今晚正好有空,所以特来赴你这位通达之人的约会。朱尔旦大喜,拉着判官的衣服请他快坐下,自己起来刷洗酒具,又烧上火要温酒。判官说:天气暖和,我们凉喝吧。朱尔旦听从了,把酒瓶放在桌子上,跑了去告诉家人置办菜肴、水果。他妻子知道后,大吃一惊,劝阻他躲在屋里别出去了。朱尔旦不听,立等她准备好菜肴,然后端了过去,又换了酒杯,两个人便对饮起来。朱尔旦询问判官的姓名。判官说:我姓陆,没有名字。朱尔旦跟他谈论起古典学问,判官对答如流。朱尔旦又问他:懂得现时的八股文吗?判官说:好坏还能分得出来。阴间里读书作文跟人世差不多。陆判官酒量极大,一连喝了十大杯。朱尔旦因为已喝了一整天,不觉大醉,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等到一觉醒来,只见残烛昏黄,鬼客已经走了。从此后,陆判官两三天就来一次,两人更加融洽,经常同床而眠。朱尔旦把自己的文章习作呈给陆判官看,陆判官拿起红笔批改一番,都说不好。一夜,两人喝过酒后。朱尔旦醉了,自己先去睡下了,陆判官还在自饮。朱尔旦睡梦中,忽觉脏腑有点疼痛,醒了一看,只见陆判官端坐床前,已经给他剖开肚子,掏出肠子来,正在一根一根地理着。朱尔旦惊愕地说:我们并无仇怨,为什么要杀我呢?陆判官笑着说:你别害怕,我要为你换颗聪明的心。说完,不紧不慢地把肠子理好,放进朱尔旦的肚子里,把刀口合上,最后用裹脚布把腰缠起来。一切完毕,见床上一点血迹也没有,朱尔旦只觉得肚子上稍微有些发麻。又见陆判官把一团肉块放到桌子上,朱尔旦问是什么东西,陆判官说:这就是你原来的那颗心。你文思不敏捷,我知道是因为你心窍被堵塞的缘故。刚才我在阴间里,从千万颗心中选了最好的一颗,替你换上了,留下这个补足缺数吧。说完,便起身掩上房门走了。天明后,朱尔旦解开带子一看,伤口已好了,只在肚子上留下了一条红线。从此后,他文思大进,文章过目不忘。过了几天,他再拿自己的文章给陆判官看,陆判官说:可以了。不过你福气薄,不能做大官,顶多中个举人而已。朱尔旦问:什么时候考中?今年必考第一!陆判官回答。不久,朱尔旦以头名考中秀才,秋天科考时又中了头名举人。他的同窗好友一向瞧不起他,等见了他的考试文章,不禁面面相觑,大为惊讶。仔细询问朱尔旦,才知道是陆判官给他换了慧心的结果。众人便请朱尔旦把陆判官给大家介绍介绍,都想结交他。陆判官痛快地答应了。众人便大摆酒席。等着招待陆判官。到了一更时分,陆判宫来了。只见他红色的大胡子飘动着,炯炯的目光像闪电一样,直透人心。众人脸上茫然失色,牙齿不禁格格作响。过了不久便一个跟着一个地离席逃走了。朱尔旦便请陆判官到自己家去喝。二人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朱尔旦说:你替我洗肠换心,我受你的恩惠也不少了!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你,不知可以吗?陆判官请他说。朱尔旦说:心肠既能换,想来面目也可以换了。我的结发妻子身子倒还不坏,只是眉眼不太漂亮,还想麻烦你动动刀斧,怎么样?陆判官笑着说:好吧,让我慢慢想办法。过了几天,陆判官半夜来敲门。朱尔旦急忙起床请他进来。点上蜡烛一照,见陆判官用衣襟包着个东西,朱尔旦问是什么。陆判官说:你上次嘱咐我的事,一直不好物色。刚才恰巧得到一个美人头,特来履行诺言来了!朱尔旦拨开他的衣襟一看,见那脑袋脖子上的血还是湿的。陆判官催促快去卧室,不要惊动鸡犬。朱尔旦担心妻子卧室的门晚上闩上了。陆判官一到,伸出一只手一推,门就开了。进了卧室,见朱尔旦的妻子侧身熟睡在床上。陆判官把那颗脑袋交给朱尔旦抱着,自己从靴子中摸出把匕首,一手按住朱妻的脖子,另一只手像切豆腐一样用力一割,朱妻的脑袋就滚落在枕头一边了。陆判官急忙从朱尔旦怀中取过那颗美人头,安在朱妻脖子上,又仔细看了看是否周正,用力按了按,然后移过枕头,塞到朱妻脑袋下面。一切完毕,命朱尔旦把割下的脑袋埋到一处无人的地方,自己才离去了。朱妻第二天醒来,觉得脖子上微微发麻,脸上干巴巴的。用手一搓,有些血片,大吃一惊,忙喊丫鬟取水洗脸。丫鬟端水进来,见她一脸血污,惊骇万分。朱妻洗了脸,一盆水全变成了红色。她一抬头,丫鬟猛然见她面目全非,更加吃惊。朱妻自己取过镜子来照了照,惊愕万分,百思不得其解。朱尔旦进来后,告诉了妻子陆判官给换头的经过,又反复打量妻子,见她秀眉弯弯,腮两边一对酒窝,真像是画上的美人。解开衣领一看,脖子上只留下了一圈红线,红线上下的皮肤颜色截然不同。在此以前,吴侍御有个女儿,非常漂亮。先后两次订亲,但都没过门丈夫就死了,所以十九岁了还没嫁人。上元节时,吴女去逛十王殿,当时游人又多又杂,内中有个无赖窥视到她容貌艳丽,便暗暗访查到她的家,夜晚用梯子翻墙进院,从她卧室的门上打个洞钻进去,先把一个丫鬟杀死在床下,然后威逼要奸淫吴女。吴女奋力抗拒,大声呼救,无赖发怒,一刀把她脑袋砍了下来。吴夫人隐约听见女儿卧室里有动静,喊丫鬟去察看,丫鬟一见房间里的尸体,差点吓死过去。全家人都起来了,把尸体停放在堂屋里,把吴女的头放在她的脖子一侧。一家人号啕大哭,乱了一整夜。第二天黎明,吴夫人掀开女儿尸体上的被子一看,身子在,头却不见了。气得她将看守尸体的侍女挨个痛打了一顿,还以为是她们看守不严,被狗叼去吃了。吴侍御立即把女儿被杀的事告诉了郡府。郡守严令限期缉捕凶手,可三个月过去了,凶手仍没抓到。不久,朱尔旦的妻子换了脑袋的奇异消息,渐渐传入吴侍御的耳朵里。他起了疑团,派了一个老妈子借故去朱家探看。老妈子一见朱夫人的模样,立刻惊骇地跑回来告诉了吴公。吴公见女儿尸体还在,心中惊疑不定,猜测可能是朱尔旦用邪术杀了女儿,便亲自去盘问朱尔旦。朱说:我妻子在睡梦中被换了脑袋,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说我杀了你女儿,真是冤枉!吴公不信,告了郡府。郡守又把朱尔旦的家人抓了去审讯,结果和朱说的一样,郡守也判断不清。朱尔旦回家后,向陆判官求计。陆判官说:这不难,我让他女儿自己说清楚。到了夜晚,吴侍御梦见女儿跟自己说:女儿是被苏溪的杨大年杀害的,与朱举人没有关系。朱举人嫌妻子长得丑,所以陆判官把女儿的头给朱妻换上了。现在女儿虽然死了,但脑袋还活着,愿我们家不要跟朱举人为仇。吴侍御醒后,忙把梦告诉了夫人,夫人也做了个同样的梦。于是又告诉了郡府,郡守一问,果然有个杨大年。立即抓了来一拷问,杨大年供认了罪行。吴侍御便去拜访朱尔旦,请求见一见朱夫人。又认了朱夫人为女儿,和朱尔旦结成了翁婿。于是把朱夫人的脑袋安在吴女尸体上埋葬了。后来,朱尔旦又三次进京考进士,都因为违犯了考场规矩而被黜名。他由此灰心丧气,不再想做官。过了三十年,有一晚,陆判官告诉朱尔旦说:你的寿命快到头了。朱尔旦询问死的日期,陆判官回答说五天后。能挽救吗?陆判官说:生死全由天定,人怎能改变呢?况且在通达人看来,生和死是一样的,何必活着就认为是快乐,而死了就觉得悲哀呢?朱尔旦听了,觉得很对,便置办起寿衣棺材。五天后,他穿着盛装去世了。第二天,朱夫人正在扶着灵柩痛哭,朱尔旦忽然飘飘忽忽地从外面走来了。朱夫人害怕,朱尔旦说:我确实是鬼,但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我挂念着你们孤儿寡母,实在是恋恋不舍啊!夫人听了,号啕大哭,泪水一直流到胸前。朱尔旦爱抚地劝慰着妻子,夫人说:古时有还魂的说法,你既然有灵,为什么不再托生呢?朱尔旦说:天数怎能违背呢?妻子又问:你在阴间干些什么?朱尔旦回答说:陆判官推荐我掌管文书,还封了官爵,也没什么苦处。妻子还想再问,朱尔旦说:陆公跟我一块来了,快点准备酒菜吧。说完便出去了。朱夫人立即按丈夫吩咐的去准备。一会儿,便听见陆判官和朱尔旦二人在室内饮酒欢笑,高腔大嗓,宛如生前。到了半夜,再往屋里一看,二人已都不见了。从此后,朱尔旦几天就来一次,有时就在家里和妻子同宿,顺便料理料理家务事。当时,他的儿子朱玮才五岁。朱尔旦来了后,就抱着他。朱玮长到七八岁,朱尔旦又在灯下教他读书。儿子很聪明,九岁能写文章,十五岁考进了县学,还依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早已去世多年。但此后,朱尔旦来的次数渐渐少了,有时个把月才来一次。又一天晚上,朱尔旦来了,跟妻子说:现在要和你永别了!妻子问:你要去哪里?朱回答说:承蒙上帝任命我为太华卿,马上就要去远方赴任。公务繁忙,路途又遥远,所以不能再来了。妻子和儿子听了,抱着他痛哭。朱尔旦安慰说:不要这样!儿子已长大成人,家境也还过得去,世上哪有百年不散的夫妻?又看着儿子嘱咐说:好好做人,不要荒废了父亲教给的学业。十年后还能见面。说完,径直出门走了。从此再没来过。后来,朱玮二十五岁时考中了进士,做了行人官,奉皇帝令去祭祀西岳华山。路过华阴的时候,忽然有支打着仪仗的人马,急速冲来,也不回避朱玮的队伍。朱玮十分惊异,细看对方车中坐着的人,竟是父亲!朱玮忙跳下马来,跪在路边痛哭。父亲停下车子,说:你做官的声誉很好,我可以闭目了。朱玮哭着跪在地上不起来。朱尔旦不顾,催促车辆飞速驰去。刚走了不几步,又回头望了望,解下身上的佩刀,派个人回来送给朱玮,远远地喊道:佩上这把刀,可以富贵!朱玮要追着跟去,只见父亲的车马从人,飘飘忽忽地像风一样,瞬间便消失不见了。朱玮怅痛了很久,无可奈何。抽出父亲送给的刀看了看,制作极其精细,刀上刻着一行字: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后来,朱玮做官一直做到司马。生了五个儿子,依次是:朱沉、朱潜、朱沕、朱浑、朱深。有一晚,朱玮梦见父亲告诉自己说:佩刀应赠给朱浑。朱玮听从了。后来朱浑官至总宪,很有政声。
《波斯寻宝》两集分别是王玥波和郭德纲表演的,值得收藏。
《聊斋志异》简称《聊斋》,俗名《鬼狐传》,是中国清代著名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全书共有短篇小说491篇。题材广泛,内容丰富,艺术成就很高。作品成功地塑造了众多的艺术典型,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故事情节曲折离奇,结构布局严谨巧妙,文笔简练,描写细腻,堪称中国古典文言短篇小说的巅峰之作。
隋灭南陈后,南陈阵亡的将军之子秦琼、程咬金避居山东。秦琼充历城县捕吏,在临潼山偶然搭救被晋王杨广追杀的李渊,后因病困于天堂县,当锏卖马,得识豪杰单雄信。又因误伤人命被发配北平府,见到失散多年的姑母秦蕊珠(罗艺之妻),被北平王罗艺派往唐璧麾下,继而受命进京向越王杨素进献寿礼。为救民女,七杰大闹花灯,反出长安。时值杨广篡位,南阳关伍云召反朝自立,群雄并起。程咬金卖私盐、闹公堂,结交尤俊达一同劫了皇杠。秦琼为救程咬金闹登州,被靠山王杨林收用。四十六友贾家楼结义,立英雄会,在山东造反。英雄会三挡杨林,九战魏文通,计救逃出杨林营垒的秦琼。程咬金三斧定瓦岗,称大魔国主。隋帝杨广派兵三打瓦岗山皆败。杨广建西苑,挖汴河,官逼民反。十八路反王拥程咬金为都盟主。太原留守李渊之子李元霸奉旨讨伐,于四平山锤震十八国。瓦岗军得救后,南伐五关,大破铜旗阵。天下各路英雄齐赴杨广所设扬州会比武夺玉玺,杨广计败毙命。李渊、李世民父子太原起兵,破潼关,占长安,大唐开国。李密失政,瓦岗军散。洛阳王王世充收单雄信,聚将抗唐。尉迟恭出世,马邑刘武周反唐后,派遣其,抢三关,夺八寨,大战秦琼,后兵败,为李世民恩收。唐伐王世充,诛五反王,保王世充的单雄信自刎。唐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计害秦王李世民,尉迟恭单鞭救主。李世民伐雷大鹏,灭襄阳反军。苏烈纠合五王人马反扑潼关,为罗成所阻,建成、元吉挟嫌害死罗成。李世民回师退苏烈。程咬金私访,参倒建成、元吉。李渊立李世民为太子,使代理山河。
《宋金刚押宝》的无名作者对混混儿、黑社会的规矩风物了如指掌,但对混混的观察却毫无雨果《巴黎圣母院》式的悲天悯人,而是直接将进入混混自身,从混混的角度观察周围的一切。福楼拜在写包法利夫人是激动得大呼我就是包法利夫人,《宋金刚押宝》的作者并无这种做作和矫情,他直接将读者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拉到了混混中间。混混们挨打谈笑风生,难道是美国超人转世、刀枪不如不成?非也。李四吃仓是输光了没饭吃;宋金刚跺肉押宝也是输光了没饭吃。于四拐子这几年他没干别的,净挨打啦!仓库宝局子他斗敢惹敢惹?一天给他个窝头,你看看他敢惹不敢惹?他是饿的!血淋淋的故事有机地串联起来,背后相通的是一个鲜红的饿字。一切的智慧、勇武、凶悍、狠毒,都敌不过这个血淋淋的大字。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但作者却多一句也不说。实际上,在观点上作者是沉默的。张口闭口思想与主义者未必拥有思想,沉默也是一种表达,往往是更深刻的表达。作者的态度来源于自身的定位,从文字看,小说原始作者自身即使不是混混,也是赤贫阶层之一——相声本来就是下九流,相声的作者是不敢挂精英的牌子的。从其对当时的上流社会一无所知就可以看出这一点:小说中的安三太是明王府管家,清代社会,明王这种在小说中权倾朝野的王爷,家中管家也是享受从二品相当于副部长待遇,是绝不会和开煤窑、开宝局的土棍混混有什么交情的。作者的无名,也和自身的社会地位有关。特殊时代对艺人的歧视,却无意中成就了文学领域的一个梦想:作者完全隐藏起来,只用作品证明自己的存在。必然还是偶然?抑或高贵者最愚昧,低贱者最聪明?《宋金刚押宝》始终是我在文学上致力要达到的目标。写《笼中虎》如此,写《美人西来》也如此。有朋友对我的作品提出了批评的意见,其中一条是缺乏作者自己的态度。朋友的意见和热心我很感谢,但思考之后,对比《宋金刚押宝》,对朋友的意见只能部分接受。我非作家,对于自己写的小说也很不满意,只是玩玩,写给自己看而已。《宋金刚押宝》的无名作家是真正伟大的作家,我并不敢和巨人相比。
原文:劳山下清宫,耐冬高二丈,大数十围,牡丹高丈余,花时璀璨似锦。胶州黄生,舍读其中。一日,自窗中见女郎,素衣掩映花间。心疑观中焉得此。趋出,已遁去。自此屡见之。遂隐身丛树中,以伺其至。未几,女郎又偕一红裳者来,遥望之,艳丽双绝。行渐近,红裳者却退,曰:此处有生人!生暴起。二女惊奔,袖裙飘拂,香风洋溢,追过短墙,寂然已杳。爱慕弥切,因题句树下云: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窗。恐归沙咤利,何处觅无双?归斋冥想。女郎忽入,惊喜承迎。女笑曰:君汹汹似强寇,使人恐怖;不知君乃骚雅士,无妨相见。生略叩生平。曰:妾小字香玉,隶籍平康巷。被道士闭置山中,实非所愿。生问:道士何名?当为卿一涤此垢。女曰:不必,彼亦未敢相逼。借此与风流士长作幽会,亦佳。问:红衣者谁?曰:此名绛雪,乃妾义姊。遂相狎。及醒,曙色已红。女急起,曰:贪欢忘晓矣。着衣易履,且曰:妾酧君作,勿笑:‘良夜更易尽,朝暾已上窗。愿如梁上燕,栖处自成双。’生握腕曰:卿秀外惠中,令人爱而忘死。顾一日之去,如千里之别。卿乘间当来,勿待夜也。女诺之。由此夙夜必偕。每使邀绛雪来,辄不至,生以为恨。女曰:绛姊性殊落落,不似妾情痴也。当从容对驾,不必过急。一夕,女惨然入,曰:君陇不能守,尚望蜀耶?今长别矣。问:何之?以袖拭泪,曰:此有定数,难为君言。昔日佳作,今成谶语矣。‘佳人已属沙咤利,义士今无古押衙’,可为妾咏。诘之,不言,但有呜咽。竟夜不眠,早旦而去。生怪之。次日,有即墨蓝氏,入官游瞩,见白牡丹,悦之,掘移径去。生始悟香玉乃花妖也,怅惋不已。过数日,闻蓝氏移花至家,日就萎悴。恨极,作哭花诗五十首,日日临穴涕洟。一日,凭吊方返,遥见红衣人,挥涕穴侧。从容近就,女亦不避。生因把袂,相向汍澜。已而挽请入室,女亦从之。叹曰:童稚姊妹,一朝断绝!闻君哀伤,弥增妾恸。泪堕九泉,或当感诚再作;然死者神气已散,仓卒何能与吾两人共谈笑也。生曰:小生薄命,妨害情人,当亦无福可消双美。曩频烦香玉道达微忱,胡再不临?女曰:妾以年少书生,什九薄幸;不知君固至情人也。然妾与君交,以情不以淫。若昼夜狎昵,则妾所不能矣。言已,告别。生曰:香玉长离,使人寝食俱废。赖卿少留,慰此怀思,何决绝如此!女乃止,过宿而去。数日不复至。冷雨幽窗,苦怀香玉,辗转床头,泪凝枕席。揽衣更起,挑灯复踵前韵曰:山院黄昏雨,垂帘坐小窗。相思人不见,中夜泪双双。诗成自吟。忽窗外有人曰:作者不可无和。听之,绛雪也。启户内之。女视诗,即续其后曰:连袂人何处?孤灯照晚窗。空山人一个,对影自成双。生读之泪下,因怨相见之疏。女曰:妾不能如香玉之热,但可少慰君寂寞耳。生欲与狎。曰:相见之欢,何必在此。于是至无聊时,女辄一至。至则宴饮唱酧,有时不寝遂去,生亦听之。谓曰:香玉吾爱妻,绛雪吾良友也。每欲相问:卿是院中第几株?乞早见示,仆将抱植家中,免似香玉被恶人夺去,贻恨百年。女曰:故土难移,告君亦无益也。妻尚不能终从,况友乎!生不听,捉臂而出,每至壮丹下,辄问:此是卿否?女不言,掩口笑之。旋生以腊归过岁。至二月间,忽梦绛雪至,愀然曰:妾有大难!君急往,尚得相见;迟无及矣。醒而异之,急命仆马,星驰至山。则道士将建屋,有一耐冬,碍其营造,工师将纵斤矣。生急止之。入夜,绛雪来谢。生笑曰:向不实告,宜遭此厄!今已知卿;如卿不至,当以艾炷相炙。女曰:妾固知君如此,曩故不敢相告也。坐移时,生曰:今对良友,益思艳妻。久不哭香玉,卿能从我哭乎?二人乃往,临穴洒涕。更余,绛雪收泪劝止。又数夕,生方寂坐,绛雪笑入曰:报君喜信:花神感君至情,俾香玉复降宫中。生问:何时?答曰:不知,约不远耳。天明下榻,生嘱曰:仆为卿来,勿长使人孤寂。女笑诺。两夜不至。生往抱树,摇动抚摩,频唤无声。乃返,对灯团艾,将往灼树。女遽入,夺艾弃之,曰:君恶作剧,使人创痏,当与君绝矣!生笑拥之。坐未定,香玉盈盈而入。生望见,泣下流离,急起把握。香玉以一手握绛雪,相对悲哽。及坐,生把之觉虚,如手自握,惊问之。香玉泫然曰:昔,妾花之神,故凝;今,妾花之鬼,故散也。今虽相聚,勿以为真,但作梦寐观可耳。绛雪曰:妹来大好!我被汝家男子纠缠死矣。遂去。香玉款笑如前;但偎傍之间,彷佛一身就影。生悒悒不乐。香玉亦俯仰自恨。乃曰:君以白蔹屑,少杂硫黄,日酹妾一杯水,明年此日报君恩。别去。明日,往观故处,则牡丹萌生矣。生乃日加培植,又作雕栏以护之。香玉来,感激倍至。生谋移植其家,女不可,曰:妾弱质,不堪复戕。且物生各有定处,妾来原不拟生君家,违之反促年寿。但相怜爱,合好自有日耳。生恨绛雪不至。香玉曰:必欲强之使来,妾能致之。乃与生挑灯至树下,取草一茎,布掌作度,以度树本,自下而上,至四尺六寸,按其处,使生以两爪齐搔之。俄见绛雪从背后出,笑骂曰:婢子来,助桀为虐耶!牵挽并入。香玉曰:姊勿怪!暂烦陪侍郎君,一年后不相扰矣。从此遂以为常。生视花芽,日益肥茂,春尽,盈二尺许。归后,以金遗道士,嘱令朝夕培养之。次年四月至宫,则花一朵,含苞未放;方流连间,花摇摇欲拆;少时已开,花大如盘,俨然有小美人坐蕊中,裁三四指许;转瞬飘然欲下,则香玉也。笑曰:妾忍风雨以待君,君来何迟也!遂入室。绛雪亦至,笑曰:日日代人作妇,今幸退而为友。遂相谈咽。至中夜,绛雪乃去。二人同寝,款洽一如从前。后生妻卒,遂入山,不复归。是时,牡丹已大如臂。生每指之曰:我他日寄魂于此,当生卿之左。二女笑曰:君勿忘之。后十余年,忽病。其子至,对之而哀。生笑曰:此我生期,非死期也,何哀为!谓道士曰:他日牡丹下有赤芽怒生,一放五叶者,即我也。遂不复言。子舆之归家。即卒。次年,果有肥芽突出,叶如其数。道士以为异,益灌溉之。三年,高数尺,大拱把,但不花。老道士死,其弟子不知爱惜,斫去之。白牡丹亦憔悴死;无何,耐冬亦死。异史氏曰:情之至者,鬼神可通。花以鬼从,而人以魂寄,非其结于情者深耶?一去而两殉之,即非坚贞,亦为情死矣。人不能贞,亦其情之不笃耳。仲尼读唐棣而曰‘未思,信矣哉!白话文:崂山下清宫里,有一株两丈高的耐冬树,树干粗壮得几个人合抱才能围过来;还有一株牡丹,也有一丈多高,花开时节,绚丽夺目,宛如一团锦绣。胶州黄生爱上这个道观的清幽雅静,便借住一个房间作了书斋。一天,黄生正在书斋中读书,偶然抬头向窗外一望,远远看见一个白衣女郎的身影在花丛中若隐若现。黄生想,道士修炼之地哪来的女子呢?便急走出书斋看个究竟,女郎却早已无踪无影了。但此后又有几次看见女郎出来,黄生便预先藏在树丛里,等候女郎再来。不一会儿,女郎果然来了,身旁还有一个红衣女郎陪伴着。黄生望去,两个妙龄女郎,红白相映,光彩照人,真是艳丽双绝。女郎愈走愈近,突然,红衣女郎停住脚步,一边后退一边小声说:这里有生人!黄生不肯错过机会,猛扑过去,两个女郎吓得扭头便跑,裙衫长袖飘舞起来,传来一阵浓郁的香气。黄生追过短墙,女郎们倩影又消失了。黄生爱慕极了,便提笔在树上写了一首绝句: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窗。恐归沙吒利,何处觅无双?他边想边走进书斋,白衣女郎忽然笑盈盈地走了进来。黄生又惊又喜,起身相迎。女郎笑着说:瞧你刚才气势汹汹像个强盗,怪吓人的;没承想原来是个风流儒雅的诗人呢,那就不妨会见会见了。黄生问起她的身世,女郎说:我叫香玉,本是妓院中人,被道士幽闭在这山中,实在并非心甘情愿的。黄生忙问:道士叫什么名字?我一定替您洗雪耻辱。香玉说:不必了。他也没敢逼我。我趁此机会跟您这位风流文士常来幽会,倒也不错呢。黄生又问那位红衣女郎是谁,香玉说:她叫绛雪,是我的义姊。两人愈谈愈亲密,当夜香玉便留宿在黄生的书斋里。第二天醒来,已是红日临窗。香玉急忙起身,说:这真是贪玩忘天晓了!一边穿衣,一边高兴地对黄生说:我也凑了一首诗,算是对昨天您的大作的酬和吧,请勿见笑:良夜更易尽,朝暾已上窗。愿如梁上燕,栖处自成双。黄生一听,喜出望外,握住香玉的手说:您原来秀外慧中,漂亮而又聪明,真叫人爱死!离了你一天,真如千里之别。您务必抽空就来,不必等到晚上啊!香玉答应着。从此二人每夜必会。黄生还常求香玉邀绛雪来,绛雪却总是不来,黄生颇觉遗憾。香玉只好安慰他:绛姐的性情落落寡合,不像我这么痴情。你得容我慢慢劝他,不要性急呀!一天晚上,香玉突然闯进书斋,满面凄惨地对黄生说:你连‘陇’都守不住,还望‘蜀’呢。咱俩永别的日子到了!黄生大惊:这是怎么说?你要到哪里去?香玉用衣袖擦着泪,泣不成声地说:这是天意,很难给你说清的。反正当初的诗句今日应验了。‘佳人已属沙吒利,义士今无古押衙’,可以说是为我而吟的了。黄生一再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香玉就是不肯明言,只是呜呜咽咽,哭个不止。这一夜两人通宵未眠,天刚透亮香玉就走了。黄生感到十分奇怪,惴惴不安。第二天,一个姓蓝的即墨县人到下清宫来游览,见到那株白牡丹,十分喜爱,便把它挖走了。黄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香玉是牡丹花妖,于是感到怅惘,而又十分惋惜。过了一些天,黄生听说那位姓蓝的把牡丹花移植到家中,牡丹花却一天天枯萎了。黄生痛恨极了,写了哭花诗五十首,天天跑到白牡丹原来的坑穴边上痛哭凭吊。一天,凭吊完毕,正在返回书斋,远远望见红衣女郎绛雪也在牡丹穴边凭吊。黄生便慢慢走过去,绛雪也不躲避;黄生近前拉住她的衣袖,两人相对流泪。站了一会儿,黄生邀绛雪到书斋一叙,绛雪便跟着来了。绛雪长叹一声,说:从小要好的姐妹,竟然一旦断绝了。听到你的哭声,我更悲痛。你的眼泪流到九泉之下,也许她会为你的诚心感动而复生呢。可是死者精魂开始消散,短时间内怎么能跟我们一块儿谈笑啊?黄生也叹息说:都怪小生命薄,妨碍了情人,当然更无福气消受双美了。从前我多次托香玉转达我的热忱,为什么您不来见我呢?绛雪回答说:我以为年轻书生,十有八九是薄情儿,不知你原来是个至性至情的人。不过你我相交,只在友情而不在淫乐。如果一天到晚总是卿卿我我,那我是办不到的。说罢就要告辞,黄生赶紧上前拦住,说:香玉长别已使我废寝忘食。全靠您陪我一会儿,我才得到一些安慰,您怎么能如此绝情呢?绛雪无奈,只好留宿一夜,走后还是多日不见回来。黄生独自面对窗外凄冷的雨丝,苦苦思念着香玉,夜里辗转反侧,眼泪洒满了枕席。凄苦难奈之际,便披衣起床,挑亮灯烛,按照前首诗的韵脚又写起来:山院黄昏雨,垂帘坐小窗。相思人不见,中夜泪双双。写成之后,正在低吟,忽听窗外有人说:有作诗者便应有和诗者呀!一听就知道是绛雪,黄生急忙开门迎接。绛雪看看书案上的诗,顺手提笔在后面续了一首:连袂人何处?孤灯照晚窗。空山人一个,对影自成双。黄生读了和诗,又流下泪来,也更埋怨与绛雪相见的次数太少了。绛雪劝解说:我不能像香玉妹子那么热情,只不过多少安慰一点儿您的寂寞罢了。黄生想同她亲热,绛雪不同意,说:聚首的欢乐,何必这样呢?从此,每当黄生孤独难奈时,绛雪便来一次,来了也不过是与黄生饮酒作诗,有时不过夜便走了。黄生也只好由她,因此常常对她解嘲说:香玉是我的爱妻,绛雪您是我的良友啊。黄生总想问绛雪:您是院中第几株?希望早告诉我,我要把您移植到我老家去,免得像香玉似的又被恶人抢去,让我遗恨一辈子。绛雪说:花木像人一样,故土难离,告诉你也无益。你跟爱人还不能白头偕老,何况朋友呢?黄生不听,拉着她的臂膀来到院中,每到一株牡丹花下,就问:这是您吧?绛雪掩口笑笑,不作声。不久,腊月将尽,黄生回胶州老家过年。到了二月间的一个晚上,忽然梦见绛雪来了,愁容满面对他说:我要遭大难了!您赶紧来,还能见上一面,晚了就来不及了!黄生惊醒后,诧异万分,急忙命仆人备马,星夜赶到崂山下清宫,看见道士要盖房屋,地基上有株耐冬树妨碍动工,工匠们正要刨树呢。黄生急忙上前阻止。到了夜间,绛雪到书斋来表示谢意。黄生笑了说:谁叫你从前不告诉实情来着!就该遭这场灾难!现在我算知道你的底细了。如若你再不来,我一定点一把艾草烤你。绛雪叹息一声说:就因为知道您要这样,所以我以前才不敢实说呢。两人对坐一会儿,黄生又想念起香玉,对绛雪说:目下面对良友,就更思念艳妻了。这一回家,很久没去凭吊香玉了。您能陪我去哭她一场吗?于是二人一同走到牡丹穴边,流泪悼念了好长时间。大约一更过后,先是绛雪收泪劝慰,黄生才止住悲痛。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晚上,黄生正在书斋中寂然独坐,绛雪忽然笑着快步走进来,说:报告您个好消息:花神为您的至情所感动,要让香玉再次降生到这下清宫中来啦!黄生一下站起来,又惊又喜地问:什么时候?绛雪说:那可不知道。大约总不会太久吧!第二天清早,绛雪临走时,黄生拉住绛雪嘱咐说:我这一回可是为你才回下清宫来的,你可别老让人孤零零煎熬啊!绛雪笑笑,答应着走了。过了两天,绛雪并没有来。黄生便跑到耐冬树下,拥抱着树,摇动着,抚摩着,低声呼唤绛雪的名字。但是没有回声。黄生便跑回书斋,抓起一把艾草,在灯下捆扎起来,准备去烤灼耐冬,逼绛雪出来。正捆扎间,绛雪突然闯进来,夺过艾草一扔,生气地说:你要恶作剧,给人烙个疮吗?我要跟你绝交了!黄生笑了,上前拥抱住她。两人刚坐下,香玉忽然笑盈盈,悄没声息地进来了。黄生抬头一见,登时热泪盈眶,急起身拉住她的手。香玉一手拉着黄生,一手拉着绛雪,三人相对悲泣一阵。就坐之后——真奇怪,黄生觉得自己的手掌空空的,好像并没有握着什么一样,便惊奇地问香玉,香玉流泪回答说:过去我是花中的神,所以凝实,有形体;现在成了花中的鬼,所以虚若无物了。今天我们虽然能够会面,你不必以为是真的,只当作梦中相会吧。倒是绛雪在一旁说:妹子来得太好了,我快要被你家男人纠缠死了!说罢告辞而去。香玉和黄生继续谈笑叙情,黄生觉得她像从前一样亲切可爱,可是亲近偎倚之间,总像影子一般虚幻缥渺,因此闷闷不乐,香玉也深感遗憾,就告诉他:你用白蔹碎末掺些硫磺再兑上水,每天往我原先的穴坑里浇一杯,明年今日便可报答你的恩情了。说罢,也告辞而去。第二天,黄生到白牡丹穴边一看,果然冒出牡丹嫩芽来了。黄生便按照香玉的嘱咐,天天浇水、培土,还在四周修起一圈雕栏护着它。香玉晚间来时,对黄生十分感激。黄生打算干脆把牡丹移栽到老家去,香玉劝阻说:不,我现在体质太嫩弱,经不起折腾损伤了。况且,万物生长,各有定所。我本来是不该生长在你胶州老家的,违背了反而促短寿命。只要咱俩相亲相爱,合好的日子自然会到来的。黄生又埋怨绛雪不来,香玉说:你一定要她来,我有妙法。说着便领黄生举着蜡烛来到耐冬树下,她先捡起一根细草,张开手沿树身自下而上量到四尺六寸,按捺住这个部位,让黄生双手一齐给树挠痒,很快就见绛雪从树后绕出来,笑骂着说:死妮子真坏,刚回来就助纣为虐吗?说着三人手挽手来到书斋。香玉赶忙道歉:姐姐切莫见怪,求姐姐暂且陪伴一下黄郎,一年后就决不敢麻烦打扰了!从此绛雪也常来陪伴黄生。黄生眼看着牡丹嫩芽一天天长大起来,茁壮而又旺盛,到暮春时已长到二尺多高了。他回老家时,便给道士一些钱,请他一定天天浇灌护理。第二年四月,黄生回到下清宫。牡丹恰好有一朵含苞欲放呢。黄生站在花旁,流连忘返,注视着,只见它微微摇动,开张,一会儿开得圆盘一样大,一个三四指高的小小玉美人儿端坐在花蕊中央,转瞬间飘然而下,落地就像人一般高,亭亭玉立,流光素雅,竟是香玉,笑容可掬地说:我忍着风吹雨淋等待您来,您怎么来得这么晚哪!两人来到书斋里,绛雪也闻讯赶来,开玩笑说:天天代人作妇,现在好了,我可退而为友了。三人饮酒叙谈,言笑尽欢,直到半夜,绛雪才告辞。黄生、香玉夫妻二人又恩爱美满,一如当初了。后来,黄生的妻子去世,黄生便长住在下清宫里,不再同家。这时,牡丹已很高大,树干像人的胳膊一样粗壮。黄生常指着白牡丹说:将来我要把灵魂寄留在这里,就在你的左边!香玉、绛雪接茬儿笑他,说:可别到时忘了你的诺言!过了十多年,黄生忽然病危,他的儿子从老家赶来探望,不禁哭泣起来。黄生自己倒很坦然,笑着说:这是我的生期,又不是死期,你哭什么呢!又转向道士说:将来牡丹花下有一个红芽冒出来,一长五片嫩叶,那就是我。说罢便不再作声。他儿子用车把他拉回家去,他便溘然长逝了。第二年,牡丹花下果然冒出一根又肥又旺的红嫩芽,果然是五片小叶。道士觉得神奇灵验,更加注意浇水护理。仅仅三年.这株牡丹就长到几尺高,主干有两只手合围那么粗,格外茂盛,只是不开花。老道士死后,弟子不知道爱惜,竞把它砍掉了。不久,白牡丹也枯死,耐冬树也死了。聊斋世界,千奇百怪,谈狐说怪,诙谐感慨。牡丹花仙香玉因爱慕儒生黄明垒,惨遭当朝显贵蓝御史迫害。香玉不能变还花仙,黄生痛不欲生。护花神仙托梦相助,为考验黄生是否忠贞,变美人、妖精、金钱为惑。黄生富贵不淫,感动了花神。最后,香玉复生,黄生累死,变成一株七叶牡丹陪伴在香玉旁。花神飘然离去,默默祝福: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聊斋志异》,简称《聊斋》,俗名《鬼狐传》,是中国清代著名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短篇小说集。全书共491篇,内容十分广泛,多谈狐、仙、鬼、妖,以此来概括当时的社会关系,反映了17世纪中国的社会面貌。聊斋是蒲松龄的书房的名字,古人一般用自己的书房名字给自己的著作命名,志异是记录奇怪的事的意思,这是说这是一本关神怪的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完成于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在蒲松龄生前多以抄本流传,到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第一次由赵起杲在浙江严州刻印。冯镇峦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评点《聊斋》,并称当代小说家言,定以此书第一。
王玥波点评三国那些您不知道的事儿
《聊斋志异》,简称《聊斋》,俗名《鬼狐传》,是中国清代著名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短篇小说集。全书共491篇,内容十分广泛,多谈狐、仙、鬼、妖,以此来概括当时的社会关系,反映了17世纪中国的社会面貌。聊斋是蒲松龄的书房的名字,古人一般用自己的书房名字给自己的著作命名,志异是记录奇怪的事的意思,这是说这是一本关神怪的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完成于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在蒲松龄生前多以抄本流传,到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第一次由赵起杲在浙江严州刻印。冯镇峦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评点《聊斋》,并称当代小说家言,定以此书第一。
张鸿渐,永平人。年十八为郡名士。时卢龙令赵某贪暴,人民共苦之。有范生被杖毙,同学忿其冤,将鸣部院,求张为刀笔之词,约其共事。张许之。妻方氏美而贤,闻其谋,谏曰:大凡秀才作事,可以共胜,而不可以共败:胜则人人贪天功,一败则纷然瓦解,不能成聚。今势力世界,曲直难以理定;君又孤,脱有翻覆,急难者谁也!张服其言,悔之,乃宛谢诸生,但为创词而去。质审一过,无所可否。赵以巨金纳大僚,诸生坐结党被收,又追捉刀人。张惧亡去,至凤翔界,资斧断绝。日既暮,踟躇旷野,无所归宿。欻睹小村,趋之。老妪方出阖扉,见生,问所欲为。张以实告,妪曰:饮食床榻,此都细事;但家无男子,不便留客。张曰:仆亦不敢过望,但容寄宿门内,得避虎狼足矣。妪乃令入,闭门,授以草荐,嘱曰:我怜客无归,私容止宿,未明宜早去,恐吾家小娘子闻知,将便怪罪。妪去,张倚壁假寐。忽有笼灯晃耀,见妪导一女郎出。张急避暗处,微窥之,二十许丽人也。及门见草荐,诘妪。妪实告之,女怒曰:一门细弱,何得容纳罪人!即问:其人焉往?张惧出伏阶下。女审诘邦族,色稍霁,曰:幸是风雅士,不妨相留。然老奴竟不关白,此等草草,岂所以待君子。命妪引客入舍。俄顷罗酒浆,品物精洁;既而设锦裀于榻。张甚德之。因私询其姓氏。妪曰:吾家施氏,太翁夫人俱谢世,止遗三女。适所见长姑舜华也。妪去。张视几上有《南华经注》,因取就枕上伏榻翻阅,忽舜华推扉入。张释卷,搜觅冠履。女即榻捷坐曰:无须,无须!因近榻坐,腆然曰:妾以君风流才士,欲以门户相托,遂犯瓜李之嫌。得不相遐弃否?张皇然不知所对,但云:不相诳,小生家中固有妻耳。女笑曰:此亦见君诚笃,顾亦不妨。既不嫌憎,明日当烦媒妁。言已欲去。张探身挽之,女亦遂留。未曙即起,以金赠张曰:君持作临眺之资;向暮宜晚来。恐旁人所窥。张如其言,早出晏归,半年以为常。
《聊斋志异》卷十一中的一个狐仙,虽然该故事的题目叫马介甫,但似乎整篇故事却是讲的马介甫的朋友杨万石娶了一个恶妇,结果家人饱受其虐,最后恶妇得到应有的报应。
王玥波短篇评书集锦:三国之驱虎吞狼之计(上),三国之驱虎吞狼之计(下),偷论,塞衬衫,大英雄,大话三国之关张双擒王刘二将,官场斗之参乾隆,官场斗之蜡头,当行论,抢渡乌江,杨林标,熊掌宴,珍妃井,秦琼卖马,糊涂县令,聊斋之佟客,聊斋之武孝廉,聊斋之牛成章,聊斋之真生,聊斋之赵城虎,色论,赤壁鏖兵之火烧战船,赤壁鏖兵之苦肉计,陈毅过江,香妃.
原文:梁有才,故晋人,流寓于济,作小负贩。无妻子田产。从村人登岱。岱,四月交,香侣杂沓。又有优婆夷、塞,率众男子以百十,杂跪神座下,视香炷为度,名曰跪香。才视众中有女郎,年十七八而美,悦之。诈为香客,近女郎跪;又伪为膝困无力状,故以手据女郎足。女回首似嗔,膝行而远之。才又膝行近之;少间,又据之。女郎觉,遽起,不跪,出门去。才亦起,出履其迹,不知其往。心无望,怏怏而行。途中见女郎从媪,似为女也母者,才趋之。媪女行且语。媪云:汝能参礼娘娘,大好事!汝又无弟妹,但获娘娘冥加护,护汝得快婿,但能相孝顺,都不必贵公子、富王孙也。才窃喜,渐渍诘媪。媪自言为云氏,女名翠仙,其出也。家西山四十里。才曰:山路濇,母如此蹜蹜,妹如此纤纤,何能便至?曰:日已晚,将寄舅家宿耳。才曰:适言相婿,不以贫嫌,不以贱鄙,我又未婚,颇当母意否?媪以问女,女不应。媪数问,女曰:渠寡福,又荡无行,轻薄之心,还易翻覆。儿不能为遢伎儿作妇!才闻,朴诚自表,切矢皦日。媪喜,竟诺之。女不乐,勃然而已。母又强拍咻之。才殷勤,手于橐,觅山兜二,舁媪及女。己步从,若为仆。过隘,辄诃兜夫不得颠摇动,良殷。俄抵村舍,便邀才同入舅家。舅出翁,妗出媪也。云兄之嫂之。谓:才吾婿。日适良,不须别择,便取今夕。舅亦喜,出酒肴饵才。既,严妆翠仙出,拂榻促眠。女曰:我固知郎不义,迫母命,漫相随。郎若人也,当不须忧偕活。才唯唯听受。明日早起,母谓才:宜先去,我以女继至。才归,扫户闼。媪果送女至。入视室中,虚无有。便云:似此何能自给?老身速归,当小助汝辛苦。遂去。次日,有男女数辈,各携服食器具,布一室满之。不饭俱去,但留一婢。才由此坐温饱,惟日引里无赖,朋饮竞赌,渐盗女郎簪珥佐博。女劝之,不听;颇不耐之,惟严守箱匳,如防寇。一日,博党款门访才,窥见女,适适惊。戏谓才曰:子大富贵,何忧贫耶?才问故。答曰:曩见夫人,实仙人也。适与子家道不相称。货为媵,金可得百;为妓,可得千。──千金在室,而听饮博无赀耶?才不言,而心然之。归辄向女欷歔,时时言贫不可度。女不顾,才频频击桌,抛匕箸,骂婢,作诸态。一夕,女沽酒与饮。忽曰:郎以贫故,日焦心。我又不能御穷,分郎忧,中岂不愧怍?但无长物,止有此婢,鬻之,可稍稍佐经营。才摇首曰:其直几许!又饮少时,女曰:妾于郎,有何不相承?但力竭耳。念一贫如此,便死相从,不过均此百年苦,有何发迹?不如以妾鬻贵家,两所便益,得直或较婢多。才故愕言:何得至此!女固言之,色作庄。才喜曰:容再计之。遂缘中贵人,货隶乐籍。中贵人亲诣才,见女大悦。恐不能即得,立券八百缗,事滨就矣。女曰:母日以婿家贫,常常萦念,今意断矣,我将暂归省;且郎与妾绝,何得不告母?才虑母阻。女曰:我顾自乐之,保无差贷。才从之。夜将半,始抵母家。挝阖入,见楼舍华好,婢仆辈往来憧憧。才日与女居,每请诣母,女辄止之。故为甥馆年余,曾未一临岳家。至此大骇,以其家巨,恐媵妓所不甘也。女引才登楼上。媪惊问夫妻何来。女怨曰:我固道渠不义,今果然!乃于衣底出黄金二铤置几上,曰:幸不为小人赚脱,今仍以还母。母骇问故。女曰:渠将鬻我,故藏金无用处。乃指才骂曰:豺鼠子!曩日负肩担,面沾尘如鬼。初近我,熏熏作汗腥,肤垢欲倾塌,足手皴一寸厚,使人终夜恶。自我归汝家,安坐餐饭,鬼皮始脱。母在前,我岂诬耶?才垂首,不敢少出气。女又曰:自顾无倾城姿,不堪奉贵人;似若辈男子,我自谓犹相匹。有何亏负,遂无一念香火情?我岂不能起楼宇、买良沃,念汝儇薄骨、乞丐相,终不是白头侣!言次,婢妪连衿臂,旋旋围绕之。闻女责数,便都唾骂,共言:不如杀却,何须复云云!才大惧,据地自投,但言知悔。女又盛气曰:鬻妻子已大恶,犹未便是剧;何忍以同衾人赚作娼!言未已,众眦裂,悉以锐簪翦刀股攒刺胁。才号悲乞命。女止之曰:可暂释却。渠便无仁义,我不忍其觳觫。乃率众下楼去。才坐听移时,语声俱寂,思欲潜遁。忽仰视见星汉,东方已白,野色苍莽;灯亦寻灭。并无屋宇,身坐削壁上。俯瞰绝壑,深无底。骇绝,惧堕。身稍移,塌然一声,堕石崩坠。壁半有枯横焉,罥不得堕。以枯受腹,手足无着。下视茫茫,不知几何寻丈。不敢转侧,嗥怖声嘶,一身尽肿,眼耳鼻舌身力俱竭。日渐高,始有樵人望见之;寻绠来,缒而下,取置崖上,奄将溘毙。舁归其家。至则门洞敞,家荒荒如败寺,床簏什器俱杳,惟有绳床败案,是己家旧物,零落犹存。嗒然自卧。饥时,日一乞食于邻。既而肿溃为癞。里党薄其行,悉唾弃之。才无计,货屋而穴居,行乞于道,以刀自随。或劝以刀易饵,才不肯曰:野居防虎狼,用自卫耳。后遇向劝鬻妻者于途,近而哀语,遽出刀摮而杀之,遂被收。官廉得其情,亦未忍酷虐之,系狱中,寻瘐死。异史氏曰:得远山芙蓉,与共四壁,与以南面王岂易哉!己则非人,而怨逢恶之友;故为友者不可不知戒也。凡狭邪子诱人淫博,为诸不义,其事不败,虽则不怨亦不德。迨于身无襦,妇无袴,千人所指,无疾将死,穷败之念,无时不萦于心,穷败之恨,无时不切于齿;清夜牛衣中,辗转不寐。夫然后历历想未落时,历历想将落时,又历历想致落之故,而因以及发端致落之人。至于此,弱者起,拥絮坐诅;强者忍冻裸行,篝火索刀,霍霍磨之,不待终夜矣。故以善规人,如赠橄榄;以恶诱人,如馈漏脯也。听者固当省,言者可勿惧哉!白话文:梁有才,原籍山西,是个小商贩。暂住在济南。家里一无妻子二无田地,独身一人。一天,梁有才跟别人去爬泰山。泰山在四月里去烧香的人很多。又有男女信徒一百多人,间杂着跪在神座下面,看着香烧完了才起来,叫作跪香。梁有才看见这些跪着的人中有一个女子,年纪有十七八岁,长得很美,非常喜欢她。他佯装香客,靠近女郎跪下。又装作膝盖没劲的样子,一俯身去摸女郎的脚;女郎回头看了下,似乎有点生气,就跪着走了几步,离梁有才远了一些。可梁有才也跪着走过去靠近了女郎,一会儿,又去摸女郎的脚。女郎察觉梁有才不怀好意,忽地站起来出门走了。梁有才也不跪了,去追踪女郎,可是出来看了看女郎的足迹,却不知向哪里去了,心里大失所望,没精打采地走着。半路上看见女郎跟着一个老妇人一起走,看样子像是女郎的母亲。梁有才跟上去。老妇人与女郎一面走路一面说话。老妇人说:你能来给泰山娘娘叩头,是好事!你又没有弟弟妹妹,但求娘娘暗中保护,能找到个好女婿,只要孝顺,不一定是王孙公子。梁有才听了,心中暗暗高兴,渐渐靠近老妇人与她搭话。老妇人自称姓云,女儿名叫翠仙,是她的亲生女,家住西山里,离此四十多里路。梁有才说:山路很难走,大娘你年纪大了走路费力,小妹又这样细弱也走不快,什么时候才能到家?老妇人说:天已晚了,我们准备在她舅舅家里住一宿。梁有才又说:刚才您说找女婿不嫌穷,只要人好;我还没有结婚,我能使您满意吗?老妇人问女儿,女郎没说话。问了好几次,女郎才说:他没有福气,又行为浮荡,容易反复无常,我不能给这种薄情人作妻子!梁有才听了,竭力表白自己诚实,还指天盟誓。老妇人听了很欢喜,竟答应了他的婚事。女郎很不高兴,变了脸色。老妇人又拍了一下梁有才,表示亲切。粱有才更加殷勤,拿出钱雇了两个二人抬,叫她母女坐,自己步行跟在后面,像个仆人一样。每逢不好走的地方,还喊轿夫慢点走不要摇摆,表现非常殷勤。过了一会儿,进了一个村子,老妇人便邀梁有才一同到女郎舅舅家。舅翁及妗子出来相迎,老妇人称他们哥哥嫂嫂。对他们说:梁有才是我的女婿,今天正是好日子,不要再选择日子了,今晚就叫他们成婚。舅翁也很高兴,拿出酒肴招待梁有才。接着,云翠仙穿着礼服出来,三位老人就扫了床催他们早睡。梁有才与女子入了洞房,女郎说:我本来就知道你是个不义之人,但迫于母命,姑且嫁你。你若是好好为人,不愁白头到老。梁有才唯唯地答应着。天明,早早起床,老妇人对梁有才说:你先回家,我与女儿随后就到。梁有才回到家里,把房子、院子打扫干净,老妇人果然送女郎来了。母女进屋一看,什么也没有。老妇人便说:这个样子怎么过日子?我马上回去,给你们点小小帮助。便走了。第二天,有几个男女送来衣被、用具,摆了满满一屋,连顿饭没吃就走了,只留下一个小丫鬟。梁有才从此坐享温饱,每日招呼一些无赖饮酒、赌博,渐渐偷妻子的首饰去赌。云翠仙多次劝阻,梁有才不但不听,还很不耐烦。翠仙无法,只好天天守着箱子,像防贼一样。一天,赌徒们叫门找粱有才,偷着看见了云翠仙,非常吃惊,试着对梁有才说:你太富贵了,还愁穷吗?梁有才问原因。赌徒们说:刚才见你夫人,实在是天仙一样,她与你的家道很不相称。卖给人家作妾,可得一百两银子;如卖到妓院,可得一千两银子。你一旦千两银子到手,还怕没钱饮酒赌博?梁有才当时虽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很以为然。回到家里时时对妻子叹气,说穷得没法过。翠仙也不理他,粱有才就天天敲桌子,硬板凳,扔筷子,骂丫鬟,作出种种姿态叫翠仙看。一天晚上,翠仙打了酒来与他对饮,忽然对他说:你因为家里穷,天天焦心,我又无法使你不穷,不能替你分优,哪能不惭愧?但家里又没别的东西可卖了,只有这个丫鬟,卖了她,可能还稍稍解决点用度。粱有才摇摇头说:她能值几个钱!又呆了一会,翠仙说:我对于你,还有什么不能支持的?但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想我们穷到这个地步,就是死心地跟你过一辈子,不过是都受一百年苦,能有什么前途?不如把我卖给有钱的人家,都能得到好处,卖的钱可能比丫鬟多些。粱有才故意装作惊讶地说:何至于如此?翠仙再三要求,脸色很认真。粟有才才高必地说:再慢慢商量。粱有才于是便托宦官把妻子卖给官府的妓院。宦官亲自来看人,见了云翠仙,非常高兴,怕不能到手,立下字据,支了八百串钱,事情就办成了。翠仙说:我母亲因为你穷,常常挂念,今天咱们断了情缘,我得回娘家一趟。况且咱俩就要分开了,哪能不告诉母亲一声?梁有才顾虑她母亲阻拦。翠仙说: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保证不要紧。粱有才听从了,便跟着翠仙去她娘家。半夜才到了翠仙娘家,叫开门进了院子,见楼房非常华丽,丫鬟使女来来去去的很多。以前粱有才天天与翠仙在一起,经常要求来看岳母,翠仙都不同意;所以当了一年多女婿,还没有走一次岳母家。今天一见,十分惊奇,心里想,她家原是这样的大户人家,恐怕不甘心把女儿卖去当妓女。翠仙领粱有才上了楼,老妇人一见,惊讶地问夫妻俩为何而来。翠仙抱怨说:我原来就说他是个不义的人,如今果然不错!便从衣服里边拿出两锭黄金披在桌子上,说:这金子幸亏没有被小人偷了去,今天仍归还给母亲。母亲惊奇地问缘故。翠仙说:他将要把我卖了,我收着这金子也没有用处。指着粱有才大骂:豺狼!鼠子!以前你挑着担子,满脸是土,像鬼一样。结婚时,浑身汗臭气,身上的污垢掉下来几乎砸塌了床,脚上老皴一寸多厚,叫人整夜恶心。是我进了你家,你才坐吃三餐,脱了你那身穷鬼皮。母亲在上,难道我是说谎吗?粱有才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翠仙又说: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倾国倾城的相貌,不配侍奉富贵的人;像你这样的男人,我自认为还配得过你。有什么亏待你的地方,竟不念一点香火之情?我岂不能盖楼房、买田地?就是看你一身穷骨头,天生乞丐相,早晚不能白头到老!说完了,丫鬟婆子们连起手来,团团围住梁有才。看见小姐斥骂他,便一起唾骂,都说:不如杀了他,何必多说!梁有才害怕,跪在地上认错,直说自己知道悔改了。翠仙又生气地说:卖妻子已是十恶不赦,够残忍的了,况且还把同床人卖去当妓女!话还没有说完,众人都怒日圆睁,一起用簪子、剪刀刺梁的肋下、踝骨。梁有才嚎啕大哭,叫喊着求饶。翠仙制止住说:可以暂时放了他,他就是不仁不义,我还不忍心看他害怕的样子。便领着丫鬟使女们下楼去了。梁有才坐着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了,心里想偷跑。一仰头,看见满天星斗,东方已发白了。四面一片苍茫的原野,灯也没有了,房子也没有了,自己坐在峭壁上,向下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心里害怕掉下去。身子一动,轰隆一声随着乱石就掉了下来。幸亏半山腰有棵枯树挡了一下,没有掉入山谷。他肚子挂在枯树上,手足都够不到东西。向下看茫茫然不知有多少丈深,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连喊带怕,声嘶力竭,全身都肿了,眼、耳、鼻、舌、身,都一点劲也没有了。太阳渐渐升高了,才有个打柴的人看见梁有才。他找了条绳子来,把梁放下山崖,已经奄奄一息。打柴的人把他送回家去。到了家,大门敞着,家里一片荒凉,像座破庙,桌椅板凳都没有了,只有一张绳结的床和一张破桌子,还是他家的旧物。零零乱乱地还放在那里。梁有才浑身无力地躺下,饿了,就向邻居家要口饭吃。接着身子肿处溃烂了,成了癞疮。乡里人看不起他,都不理他。梁有才没有办法,卖了破屋,住在土洞里,在街上乞讨,随身还带着一把刀。有人劝他用刀换点吃的,粱有才不肯,说:住在野外,要防备虎狼,得用它自卫。后来,梁有才在路上遇到劝他卖妻子的那个人,走到近前与那人说话,忽然抽出刀来把那人杀了,于是被捕入狱。县官得知这里面的一些情由;没忍心虐待他,只是把他关起来,没有多久,梁有才便死在狱中。
交州有一个姓徐的,驾船渡海去远方做买卖,在海上遭遇大风,船被吹到不知什么地方。风停后,徐某睁眼一看,见来到一处,山峰绵延,树木苍苍。徐某希望有人居住,便将船拴好,背着粮食、干肉,下船登上了海岸。刚进山,见两边悬崖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很多洞口,像蜂房一样,洞内隐约有人声。徐某来到一个洞外,停下脚步往里一瞅,里面有两个夜叉,吡着两排白森森的剑戟般的利齿,双眼瞪得像灯笼一样,正用爪子撕生鹿肉吃。徐某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返身要逃,夜叉已看见他,扔下死鹿,爪子一伸,把他抓进洞里。两个夜叉互相说着话,像鸟兽的叫声,争着撕扯徐某的衣服,似乎想吃了他。徐某恐惧万分,忙取出背在身上的干粮和熟牛肉干,送给夜叉。夜叉分吃完了,觉得味道很美,又去翻徐某的袋子。徐某摇摇手,表示没有了。夜叉大怒,又把他抓了起来。徐某哀求说:放开我!我船上有锅子,可以再做给你们吃!夜叉不明白他的话,仍然发怒。徐某打着手势又说了一遍,夜叉像是稍微有点明白了,便跟着他来到船上,把锅子拿到洞中。徐某抱来柴禾,点上火,将夜叉吃剩下的生鹿肉煮了献给他们,两个夜叉吃得非常高兴。到了夜晚,夜叉用石头堵住洞口,像是怕徐某逃跑。徐某蜷曲着身体,远远地躲着夜叉躺下,整夜战战兢兢的,生怕最终不免一死
《长篇评书版:聊斋之黄英》讲述顺天府的马子才最爱菊花,在南京结识了陶氏姐弟,并同回顺天。陶三郎和姐姐陶黄英都是治菊高手,但陶三郎卖菊为生,马子才很不高兴。三郎走后,马妻病故,子才与黄英结合,后又到南京,见到三郎,相邀而回。
聊斋之梅女原文:封云亭,太行人。偶至郡,昼卧寓屋。时年少丧偶,岑寂之下,颇有所思。凝视间,见墙上有女子影,依稀如画。念必意想所致。而久之不动,亦不灭,异之。起视转真;再近之,俨然少女,容蹙舌伸,索环秀领。惊顾未已,冉冉欲下。知为缢鬼,然以白昼壮胆,不大畏怯。语曰:娘子如有奇冤,小生可以极力。影居然下,曰:萍水之人,何敢遽以重务浼君子。但泉下槁骸,舌不得缩,索不得除,求断屋梁而焚之,恩同山岳矣。诺之,遂灭。呼主人来,问所见。主人言:此十年前梅氏故宅,夜有小偷入室,为梅所执,送诣典史。典史受盗钱三百,诬其女与通,将拘审验。女闻自经。后梅夫妻相继卒,宅归于余。客往往见怪异,而无术可以靖之。封以鬼言告主人。计毁舍易楹,费不赀,故难之;封乃协力助作。既就而复居之。梅女夜至,展谢已,喜气充溢,姿态嫣然。封爱悦之,欲与为欢。瞒然而惭曰:阴惨之气,非但不为君利;若此之为,则生前之垢,西江不可濯矣。会合有时,今日尚未。问:何时?但笑不言。封问:饮乎?答曰:不饮。封曰:对佳人,闷眼相看,亦复何味?女曰:妾生平戏技,惟谙打马。但两人寥落,夜深又苦无局。今长夜莫遣,聊与君为交线之戏。封从之。促膝戟指,翻变良久,封迷乱不知所从;女辄口道而颐指之,愈出愈幻,不穷于术。封笑曰:此闺房之绝技也。女曰:此妾自悟,但有双线,即可成文,人自不之察耳。更阑颇怠,强使就寝,曰:我阴人不寐,请自休。妾少解按摩之术,愿尽技能,以侑清梦。封从其请。女迭掌为之轻按,自顶及踵皆遍;手所经,骨若醉。既而握指细擂,如以团絮相触状,体畅舒不可言:擂至腰,口目皆慵;至股,则沉沉睡去矣。及醒,日已向午,觉骨节轻和,殊于往日。心益爱慕,绕屋而呼之,并无响应。日夕,女始至。封曰:卿居何所,使我呼欲遍?曰:鬼无常所,要在地下。问:地下有隙,可容身乎?曰:鬼不见地,犹鱼不见水也。封握腕曰:使卿而活,当破产购致之。女笑曰:无须破产。戏至半夜,封苦逼之。女曰:君勿缠我。有浙娼爱卿者,新寓北邻,颇极风致。明夕,招与俱来,聊以自代,若何?封允之。次夕,果与一少妇同至,年近三十已来,眉目流转,隐含荡意。三人狎坐,打马为戏。局终,女起曰:嘉会方殷,我且去。封欲挽之,飘然已逝。两人登榻,于飞甚乐。诘其家世,则含糊不以尽道。但曰:郎如爱妾,当以指弹北壁,微呼曰:‘壶卢子’,即至。三呼不应,可知不暇,勿更招也。天晓,入北壁隙中而去。次日,女来。封问爱卿。女曰:被高公子招去侑酒,以故不得来。因而翦烛共话。女每欲有所言,吻已启而辄止;固诘之,终不肯言,欷歔而已。封强与作戏,四漏始去。自此二女频来,笑声常彻宵旦,因而城社悉闻。典史某,亦浙之世族,嫡室以私仆被黜。继娶顾氏,深相爱好;期月殀殂,心甚悼之。闻封有灵鬼,欲以问冥世之缘,遂跨马造封。封初不肯承,某力求不已。封设筵与坐,诺为招鬼妓。日及曛,叩壁而呼,三声未已,爱卿即入。举头见客,色变欲走。封以身横阻之。某审视,大怒,投以巨椀,溘然而灭。封大惊,不解其故,方将致诘。俄暗室中一老妪出,大骂曰:贪鄙贼!坏我家钱树子!三十贯索要偿也!以杖击某,中颅。某抱首而哀曰:此顾氏,我妻也。少年而殒,方切哀痛;不图为鬼不贞。于姥乎何与?妪怒曰:汝本浙江一无赖贼,买得条乌角带,鼻骨倒竖矣!汝居官有何黑白?袖有三百钱,便而翁也!神怒人怨,死期已迫,汝父母代哀冥司,愿以爱媳入青楼,代汝偿贪债,不知耶?言已又击,某宛转哀鸣。方惊诧无从救解,旋见梅女自房中出,张目吐舌,颜色变异,近以长簪刺其耳。封惊极,以身障客。女愤不已,封劝曰:某即有罪,倘死于寓所,则咎在小生。请少存投鼠之忌。女乃曳妪曰:暂假余息,为我顾封郎也。某张皇鼠窜而去。至署,患脑痛,中夜遂毙。次夜,女出笑曰:痛快!恶气出矣!问:何仇怨?女曰:曩已言之:受贿诬奸,衔恨已久。每欲浼君,一为昭雪,自愧无纤毫之德,故将言而辄止。适闻纷拏,窃以伺听,不意其仇人也。封讶曰:此即诬卿者耶?曰:彼典史于此,十有八年;妾冤殁十六寒暑矣。问:妪为谁?曰:老娼也。又问爱卿,曰:卧病耳。因冁然曰:妾昔谓会合有期,今真不远矣。君尝愿破家相赎,犹记否?封曰:今日犹此心也。女曰:实告君:妾殁日,已投生延安展孝廉家。徒以大怨未伸,故迁延于是。请以新帛作鬼囊,俾妾得附君以往,就展氏求婚,计必允谐。封虑势分悬殊,恐将不遂。女曰:但去无忧。封从其言。女嘱曰:途中慎勿相唤;待合卺之夕,以囊挂新人首,急呼曰:‘勿忘勿忘!’封诺之。才启囊,女跳身已入。携至延安,访之,果有展孝廉,生一女,貌极端好;但病痴,又常以舌出唇外,类犬喘日。年十六岁,无问名者。父母忧念成痗。封到门投刺,具通族阀。既退,托媒。展喜,赘封于家。女痴绝,不知为礼,使两婢扶曳归室。群婢既去,女解衿露乳,对封憨笑。封覆囊呼之。女停眸审顾,似有疑思。封笑曰:卿不识小生耶?举之囊而示之。女乃悟,急掩衿,喜共燕笑。诘旦,封入谒岳。展慰之曰:痴女无知,既承青眷,君倘有意,家中慧婢不乏,仆不靳相赠。封力辨其不痴。展疑之。无何,女至,举止皆佳,因大惊异。女但掩口微笑。展细诘之,女进退而惭于言;封为略述梗概。展大喜,爱悦逾于平时。使子大成与婿同学,供给丰备。年余,大成渐厌薄之,因而郎舅不相能;厮仆亦刻疵其短。展惑于浸润,礼稍懈。女觉之,谓封曰:岳家不可久居;凡久居者,尽阘茸也。及今未大决裂,宜速归。封然之,告展。展欲留女,女不可。父兄尽怒,不给舆马。女自出妆赀贳马归。后展招令归宁,女固辞不往。后封举孝廉,始通庆好。异史氏曰:官卑者愈贪,其常情然乎?三百诬奸,夜气之牿亡尽矣。夺嘉耦,入青楼,卒用暴死。吁!可畏哉!康熙甲子,贝丘典史最贪诈,民咸怨之。忽其妻被狡者诱与偕亡。或代悬招状云:某官因自己不慎,走失夫人一名。身无余物,止有红绫七尺,包裹元宝一枚,翘边细纹,并无阙坏。亦风流之小报也。聊斋之梅女白话翻译:太行人封云亭,青年丧妻,十分寂寞,便到府城星去散心。有一天正在旅店里歇息,一阵睡意朦胧,隐隐约约地看见墙上显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像是一幅画悬在那里。起初封生还嘲笑自己想老婆想疯了,可凝神注视了好半天,画影并不消失;再凑近细瞧,更清晰了:真真切切一个少女,却是一脸苦相,伸着舌头,脖上还挂着绳套。封生正在惊愕不定,那少女却像要从墙上慢慢走下来。封生知道碰上吊死鬼了,然而大白天,胆子总是壮些,便说:娘子不必吓唬小生。您如有奇冤,小生可以为您效力。这一说,女子身影真地落下来了,说:你我萍水相逢,怎敢贸然以大事相托呢?然而九泉之下的枯骨,这么多年了,舌头缩不回去,绳套也脱不掉,实在是苦不堪言。求求您,让主人砍断这屋梁,烧掉它,您对我就恩重如山了。封生答应去办,影子也就消失了。封生就招呼店主人来,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店主人介绍说:十多年前,这里是梅家的住宅。一天夜里小偷进来,被梅家逮住了,送到县府里交给典史。不料典史接受了小愉的三百文钱贿赂,竟诬陷梅家女儿与小偷通奸,要把悔女拘上大堂,让法医检验。梅女听说后,就上吊死了。不久,梅家夫妇也相继去世,宅院就归了我。这些年,旅客常说见鬼见怪的,可总也没法儿让它安静下来。封生便把吊死鬼的要求转达给店主人。店主人一盘算,拆掉房顶换大梁,耗资太大,负担不起,面有难色。封生便慷慨解囊相助,完成了这项工程。修好之后,封生依旧住在这座房子里。夜间,梅女来了,翩翩然一个万福,向封生表示感谢。言谈之间,喜气洋洋,举手投足,窈窕轻盈,原来是个十分秀气的姑娘。封生不禁油然而生爱慕之心,侮女却凄然而又羞涩地说:鬼的阴气,对您是有害的。再说这样私合,我生前的耻辱,岂不是淘尽两江之水也洗不清了吗?咱们将来肯定会美满地结合,现在还不到时候。封生忙问:要到什么时候?梅女嫣然一笑,不再作声。封生说:喝点酒吧?,梅女说:我不会饮酒。封生不禁笑起来:而对美人,光是默默地对着眼儿看,又有什么味道啊!梅女说:我生平的喜好,只有下打马棋。可是只两人下也不热闹;再说深更半夜的,也没处去找棋盘。的确,长夜也够难打发的,那我就跟您玩翻线花的游戏吧。封生只好依他。两人促膝盘坐,封生叉开手指,梅女翻弄起来。真没想到,这小小玩艺儿,竟然变幻无穷。工夫一长,封生竟糊涂起来,不知该如何动作了。梅女笑着教他,又用眼神示意,愈变愈奇,愈奇愈妙。封生乐不可支地说:这真是闺房里的绝技啊!梅女说:这玩法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只要有这两根线,就可以织成任何花纹图案,不过一般人不细心揣摩罢了。夜深了,玩累了,梅女就让封生就寝。她说:我是阴间的人。是不睡觉的。你自己歇息吧。我小时候懂点按摩术,愿意奉献小技,帮您做个美梦吧。梅女开始按摩,先是两手叠起,轻揉慢搓,从头到脚按摩一遍。梅女细手所过之处,封生觉得骨肉松缓,像醉了似的,懒洋洋的。接着梅女又轻握拳头细细捶擂了一遍,封生更觉得如同被棉絮团儿敲打一样,浑身舒畅,妙不可言。擂到腰间,已经闭目合眼,懒懒地要睡了。到大腿,已经沉沉进入梦乡。封生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起床后只觉骨节轻松,浑身清爽,心里更加爱慕梅女,绕着屋墙呼唤她的名字,却没有声音答应。晚间,梅女才来了。封生心急地问:你究意住在哪里?叫我呼唤了个遍!梅女笑笑说:鬼哪有一定的住处,总之在地下就是了。封生忙问:地下有缝,能容下你吗?梅女又说:鬼不见地,如同鱼不见水一样。封生握住梅女的手说:只要能让你活过来,我倾家荡产,在所不惜!梅女笑了笑说:也用不着倾家荡产。两人又开始玩翻线花的游戏,直到深夜。封生又苦苦逼迫梅女,梅女说:你别缠我。有个浙江妓女,名叫爱卿,挺风流标致的,新近就住在北邻。明天晚上我招她来暂且陪你如何?第二天晚上,梅女果然领来一个少妇,看去约三十岁,顾盼巧笑,媚眼飞情,一派风骚放荡,这便是妓女爱卿了。三人凑在一起下打马棋,棋罢梅女告辞,爱卿陪封生过夜。封生询问爱卿的家世,爱卿含含糊糊,不肯明说,只是说:您如果喜欢我,就用手指弹弹北间的墙壁,小声喊‘壶卢子’,我就会来。如果喊三声还没人答应,那就是我没空儿,就别再喊了。天明时,爱卿果然隐身到北墙上消失了。第二天晚上,梅女一个人来了,封生问爱卿为何不来,梅女说:被高公子招去陪酒去了。两人坐下剪明灯烛叙谈起来。正在兴浓之际,梅女却沉默了。一会儿动动嘴唇,像有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又不出口。封生再三追问,梅女只是抽泣流泪,始终不肯明言。封生勉强拉她翻线花,到底打不起精神来,四更天便走了。此后,梅女常与爱卿一起到封生住处来,说笑声通宵达旦,因而这事传遍了全城,远近皆知。恰巧有位典史,家庭本是浙江的世族,因妻子与仆人通奸,被他休掉了;又娶了一个顾氏,感情倒是很好,不幸才一个多月就死了,所以心里老是思念她。现在听说封生有两个鬼友,想向他打听一点阴间情况,看自己与顾氏还有无缘分,于是骑马来拜访封生。起初,封生不肯应承,经不起这位典史苦苦哀求,便设筵请典史饮酒,答应晚间招鬼妓来商量。日落天黑,室内暗下来之后,封生走到北墙,边敲边小声呼唤了三声。话音未落,爱卿已经出现了。谁知她抬头一见典史,面色突变,扭头便走。封生正要上前拦阻,这位典史早已气得抓起一个大碗猛投过去,随着哗啦一声响,爱卿飘然消失了。封生大吃一惊,正要问是何缘故,忽然一个老太婆从暗室里冒出来,开口便骂:你这贪财害命的黑心贼!你砸坏了我家的摇钱树!得赔我三十吊钱!一边骂,一边抡起拐杖就打,恰巧打到典史的头顶上。典史抱头哀哭着喊:那女子是顾氏,我老婆呀!我还正为她年轻轻的死了而哀痛呢,谁想到她作了鬼还不正经!可这与你这老婆子有何相干呢?老太婆气冲冲地斥责他说:你本不过是浙江的一个无赖地痞,花钱买了这个臭官,戴上这条乌角带子,鼻梁骨就倒竖起来朝了天啦!你当官有什么黑白?袖里有三百钱贿赂你,就是你亲爹!你这神怒人怨的东西,死期就在眼前了!是你爹娘在阴司里再三哀求,情愿让你媳妇入青楼当妓女,替你偿还那些贪债,你自己还蒙在鼓里哪!说罢,抡起拐杖又打,典史吓得在地上打滚哀叫。封生在旁边又惊讶又着急,又想不出办法排解。忽见梅女从房中出来,一见典史,登时气得张目结舌,脸色全白了,扑过来摘下头簪照典史就刺。封生更吓坏了,赶紧用身子遮住典史,劝说:他即使有罪,可死在这里,小生就不好交待了。请您千万投鼠忌器吧!梅女一想,这才住手;又拉住老太婆:那就为我封郎着想,暂时叫他再活一煞吧!这位典史一见,慌忙抱头鼠窜而去。听说回到衙门就患了头疼,半夜就死了。第二天晚上,梅女来了,一见面就兴高采烈地说:真痛快!总算出了这口恶气!封生这才问:你们究竟有何仇怨?梅女说: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受贿诬奸的,就是这家伙!我含冤已经多年了。每每想求你替我伸冤昭雪,总是自愧对你还没半点好处,所以才欲言又止。昨天碰巧听见打架,偷偷一听,没承想正是仇人!封生也惊讶地说:原来他就是诬害你的那个坏蛋!梅女说:他在这县里当典史十八年了,我含冤而死也十六年了!封生又问老太婆是谁,梅女说是一个老鸨儿;又问爱卿,梅女说:她正在生病呢。大冤已报,梅女这才微笑着对封生说:我当初说过结合有期,现在不远了。你曾说过情愿倾家荡产赎我,自己还记着吗?封生说:今天还是那份心思。梅女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死的那天就已经转生在延安展孝廉家了。只因为大仇未报,所以至今滞留在这里。现在请你用新布做一个小口袋把我的鬼魂装上,让我随着你去。你到那里就向展家求婚,我保证他家一定答应。封生还担心两家门第相差悬殊,不一定成功。梅女说:放心,只管去吧。又嘱咐封生说:途中千万别呼唤我。待到成婚的晚上,将小布袋挂在新娘子头上,赶紧呼唤‘莫忘莫忘’,就大功告成了。封生一一答应着。准备停当后,封生把小布袋打开,梅女跳了进去,然后一齐上延安。延安果然有个展孝廉,有个姑娘,长相挺俊,就是有痴呆病,舌头又常伸在唇外,就像大热天狗喘气一样,难看又吓人,所以十六岁了,没有敢来提亲的,这简直成了爹娘的一块心病。封生先登门递上帖子,介绍了自家情况;然后托媒说亲。展家自然高兴,便把封生招赘到家中来。举行婚礼的时候,新娘子依然傻乎乎的,什么礼节也不懂,两个婢女一边一个扶着拖着才进了洞房。婢女们离开后,她竟然解开上衣大襟,露出乳房,直冲着封生憨笑。封生便取出小布袋挂在新娘子头上低声呼唤起来:莫忘莫忘!新娘子听到呼唤声,沉思起来,凝神对封生端详着,目光渐渐亮起来。封生笑着说:您不认得小生了吗?又举着小布袋摇晃摇晃,新娘子清醒了,这才急忙掩上衣衿,两人亲亲热热说笑起来。第二天清早,封生先上堂拜见岳父。展举人安慰他说:我闺女痴呆无知,蒙你看得起,既然成了亲,你如有意,我家有些聪明丫鬟,你看中哪个,我一定赠给你,决不吝惜。封生竭力辩白,说小姐并不傻,举人倒疑惑不解起来。一会儿,女儿也上堂来拜亲,举止大方知礼,举人更加惊异,女儿微微一笑而已。举人询问其中缘故,女儿羞涩难说,还是封生从旁把情由大体述说一番。举人更加高兴,比以前更疼爱这个女儿。从此让儿子大成与封生一块儿读书学习,一切供应都很丰盛。过了一年多,先是大成逐渐对封生流露出瞧不起的神色,郎舅之间不再和睦;接着奴仆们也看人下菜碟,开始在主人面前讲封生的坏话。展举人听多了流言蜚语,对封生的礼数也不那么讲究了。展女觉察到这些,就劝封生说:丈人家终究不是长久住处。那些长住丈人家的,全是些废物。趁现在还没有大裂痕,咱还是早点回家吧。封生也深以为然,于是向岳父告辞。举人想留下闺女,展女不愿意。这一来,父亲加兄长都火了,索性不给车马。展女便拿出自己的首饰变卖了,雇了一套车马回家。后来举人还写信让女儿回娘家看看,展女坚持不去。直到封生中举,两家才通好往来。
聊斋之青梅原文:白下程生,性磊落,不为畛畦。一日,自外归,缓其束带,觉带端沉沉,若有物堕。视之,无所见。宛转间,有女子从衣后出,掠发微笑,丽绝。程疑其鬼。女曰:妾非鬼,狐也。程曰:倘得佳人,鬼且不惧,而况于狐。遂与狎。二年,生一女,小字青梅。每谓程:勿娶,我且为君生男。程信之,遂不娶。戚友共诮姗之。程志夺,聘湖东王氏。狐闻之,怒。就女乳之,委于程曰:此汝家赔钱货,生之杀之,俱由尔;我何故代人作乳媪乎!出门径去。青梅长而慧;貌韶秀,酷肖其母。既而程病卒,王再醮去。青梅寄食于堂叔;叔荡无行,欲鬻以自肥。适有王进士者,方候铨于家,闻其慧,购以重金,使从女阿喜服役。喜年十四,容华绝代。见梅忻悦,与同寝处。梅亦善候伺,能以目听,以眉语,由是一家俱怜爱之。邑有张生,字介受。家窭贫,无恒产,税居王第。性纯孝;制行不苟;又笃于学。青梅偶至其家,见生据石啖糠粥;入室与生母絮语,见案上具豚蹄焉。时翁卧病,生入,抱父而私。便液污衣,翁觉之而自恨;生掩其迹,急出自濯,恐翁知。梅以此大异之。归述所见,谓女曰:吾家客,非常人也。娘子不欲得良匹则已;欲得良匹,张生其人也。女恐父厌其贫。梅曰:不然,是在娘子。如以为可,妾潜告,使求伐焉。夫人必召商之;但应之曰‘诺’也,则谐矣。女恐终贫为天下笑。梅曰:妾自谓能相天下士,必无谬误。明日,往告张媪。媪大惊,谓其言不祥。梅曰:小姐闻公子而贤之也,妾故窥其意以为言。冰人往,我两人袒焉,计合允遂。纵其否也,于公子何辱乎?媪曰:诺。乃托侯氏卖花者往。夫人闻之而笑,以告王。王亦大笑。唤女至,述侯氏意。女未及答,青梅亟赞其贤,决其必贵。夫人又问曰:此汝百年事。如能啜糠核也,即为汝允之。女俯首久之,顾壁而答曰:贫富命也。倘命之厚,则贫无几时;而不贫者无穷期矣。或命之薄,彼锦绣王孙,其无立锥者岂少哉?是在父母。初,王之商女也,将以博笑;及闻女言,心不乐曰:汝欲适张氏耶?女不答;再问,再不答。怒曰:贱骨了不长进!欲携筐作乞人妇,宁不羞死!女涨红气结,含涕引去;媒亦遂奔。青梅见不谐,欲自谋。过数日,夜诣生。生方读,惊问所来;词涉吞吐。生正色却之。梅泣曰:妾良家子,非淫奔者;徒以君贤,故愿自托。生曰:卿爱我,谓我贤也。昏夜之行,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夫始乱之而终成之,君子犹曰不可;况不能成,役此何以自处?梅曰:万一能成,肯赐援拾否?生曰:得人如卿,又何求?但有不可如何者三,故不敢轻诺耳。曰:若何?曰:卿不能自主,则不可如何;即能自主,我父母不乐,则不可如何;即乐之,而卿之身直必重,我贫不能措,则尤不可如何。卿速退,瓜李之嫌可畏也!梅临去,又嘱曰:君倘有意,乞共图之。生诺。梅归,女诘所往,遂跪而自投。女怒其淫奔,将施扑责。梅泣白无他,因而实告。女叹曰:不苟合,礼也;必告父母,孝也;不轻然诺,信也;有此三德,天必佑之,其无患贫也已。既而曰:子将若何?曰:嫁之。女笑曰:痴婢能自主耶?曰:不济,则以死继之!女曰:我必如所愿。梅稽首而拜之。又数日,谓女曰:曩而言之戏乎,抑果欲慈悲也?果尔,则尚有微情,并祈垂怜焉。女问之,答曰:张生不能致聘,婢子又无力可以自赎,必取盈焉,嫁我犹不嫁也。女沉吟曰:是非我之能为力矣。我曰嫁汝,且恐不得当;而曰必无取直焉,是大人所必不允,亦余所不敢言也。青梅闻之,泣数行下,但求怜拯。女思良久,曰:无已,我私蓄数金,当倾囊相助。梅拜谢,因潜告张。张母大喜,多方乞贷,共得如干数,藏待好音。会王授曲沃宰,喜乘间告母曰:青梅年已长,今将莅任,不如遣之。夫人固以青梅太黠,恐导女不义,每欲嫁之,而恐女不乐也,闻女言甚喜。逾两日,有佣保妇白张氏意。王笑曰:是只合耦婢子,前此何妄也!然鬻媵高门,价当倍于曩昔。女急进曰:青梅侍我久,卖为妾,良不忍。王乃传语张氏,仍以原金署券,以青梅嫔于生。入门,孝翁姑,曲折承顺,尤过于生,而操作更勤,餍糠粃不为苦。由是家中无不爱重青梅。梅又以刺绣作业,售且速,贾人候门以购,惟恐弗得。得赀稍可御穷。且劝勿以内顾误读,经纪皆自任之。因主人之任,往别阿喜。喜见之,泣曰:子得所矣,我固不如。梅曰:是何人之赐,而敢忘之?然以为不如婢子,恐促婢子寿。遂泣相别。王如晋,半载,夫人卒,停柩寺中。又二年,王坐行赇免,罚赎万计,渐贫不能自给,从者逃散。是时,疫大作,王染疾亦卒。惟一媪从女。未几,媪又卒。女伶仃益苦。有邻妪劝之嫁。女曰:能为我葬双葬亲者,从之。妪怜之,赠以斗米而去。半月复来,曰:我为娘子极力,事难合也;贫者不能为而葬,富者又嫌子为陵夷嗣,奈何!尚有一策,但恐不能从也。女曰:若何?曰:此间有李郎,欲觅侧室,倘见姿容,即遣厚葬,必当不惜。女大哭曰:我搢绅裔而为人妾耶!妪无言,遂去。日仅一餐,延息待价。居半年,益不可支。一日,妪至。女泣告曰:困顿如此,每欲自尽;犹恋恋而苟活者,徒以有两柩在。己将转沟壑,谁收亲骨者?故思不如依汝所言也。妪于是导李来,微窥女,大悦。即出金营葬,双槥具举。已,乃载女去,入参冢室。冢室故悍妒,李初未敢言妾,但托买婢。及见女,暴怒,杖逐而出,不听入门。女披发零涕,进退无所。有老尼过,邀与同居。女喜,从之。至庵中,拜求祝发。尼不可,曰:我视娘子,非久卧风尘者。庵中陶器脱粟,粗可自支,姑寄此以待之。时至,子自去。居无何,市中无赖窥女美,辄打门游语为戏,尼不能制止。女号泣欲自死。尼往求吏部某公揭示严禁,恶少始稍敛迹。后有夜穴寺壁者,尼警呼始去。因复告吏部,捉得首恶者,送郡笞责,始渐安。又年余,有贵公子过庵,见女惊绝,钱宁通殷勤,又以厚赂啖尼。尼婉语之曰:渠簪缨冑,不甘媵御。公子且归,迟迟当有以报命。既去,女欲乳药求死。夜梦父来,疾首曰:我不从汝志,致汝至此,悔之已晚!但缓须臾勿死,夙愿尚可复酬。女异之。天明,盥已,尼望之而惊曰:睹子面,浊气尽消,横逆不足忧也。福且至,勿忘老身矣。语未已,闻扣户声。女失色,意必贵家奴。尼启扉果然。奴骤问所谋。尼甘语承迎,但请缓以三日。奴述主言,事若无成,俾尼自复命。尼唯唯敬应,谢令去。女大悲,又欲自尽。尼止之。女虑三日复来,无词可应。尼曰:有老身在,斩杀自当之。次日,方晡,暴雨翻盆,忽闻数人挝户大哗。女意变作,惊怯不知所为。尼冒雨启关,见有肩舆停驻;女奴数辈,捧一丽人出;仆从暄赫,冠盖甚都。惊问之,云:是司李内眷,暂避风雨。导入殿中,移榻肃坐。家人妇群奔禅房,各寻休憩。入室见女,艳之,走告夫人。无何,雨息,夫人起,请窥禅舍。尼引入,睹女,骇绝,凝眸不瞬;女亦顾盼良久。夫人非他,盖青梅也。各失声哭,因道行踪。盖张翁病故,生起复后,连捷授司李。生先奉母之任,后移诸眷口。女叹曰:今日相看,何啻霄壤!梅笑曰:幸娘子挫折无偶,天正欲我两人完聚耳。徜非阻雨,何以有此邂逅?此中具有鬼神,非人力也。乃取珠冠锦衣,催女易妆。女俯首徘徊,尼从中赞劝之。女虑同居其名不顺。梅曰:昔日自有定分,婢子敢忘大德!试思张郎,岂负义者?强妆之。别尼而去。抵任,母子皆喜。女拜曰:今无颜见母!母笑慰之。因谋涓吉合卺。女曰:庵中但有一丝生路,亦不肯从夫人至此。倘念旧好,得受一庐,可容蒲团足矣。梅笑而不言。及期,抱艳妆来。女左右不知所可。俄闻乐鼓大作,女亦无以自主。梅率婢媪强衣之,挽扶而出。见生朝服而拜,遂不觉盈盈而亦拜也。梅曳入洞房,曰:虚此位以待君久矣。又顾生曰:今夜得报恩,可好为之。返身欲去。女捉其裾。梅笑云:勿留我,此不能相代也。解指脱去。青梅事女谨,莫敢当夕。而女终渐沮不自安。于是母命相呼以夫人;然梅终执婢妾礼,罔敢懈。三年,张行取入都,过尼庵,以五百金为尼寿。尼不受。固强之,乃受二百金,起大士祠,建王夫人碑。后张仕至侍郎。程夫人举二子一女,王夫人四子一女。张上书陈情,俱封夫人。异史氏曰:天生佳丽,固将以报名贤;而世俗之王公,乃留以赠纨袴。此造物所必争也。而离离奇奇,致作合者无限经营,化工亦良苦矣。独是青夫人能识英雄于尘埃,誓嫁之志,期以必死;曾俨然而冠裳也者,顾弃德行而求膏粱,何智出婢子下哉!聊斋之青梅白话翻译:南京有个姓程的书生,性情磊落,不受礼俗的约束。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宽解衣带时,觉得衣带末端很沉重,像有东西往下堕。看了看,并无任何东西。转身之间,有个女子从衣服后面出来,手理秀发向他微笑,真是美丽极了。程生怀疑她是个鬼。女子说:妾不是鬼,是狐。程生说:倘若能得到美人,就是鬼也不可怕,更何况是狐呢!于是和她亲热起来。过了二年,生了个女儿,取小名叫青梅。狐女常对程生说:你不要再娶妻子了,我会为你生个儿子的。程生相信了狐女的话,就不再娶妻。但是,亲戚朋友们都讽刺讥笑他。程生动摇了,终于改变了主意,聘了湖东的王氏为妻。狐女听说后,非常恼怒,抱起女儿喂完奶,抛给程生说:这是你家的赔钱货,愿意养她或杀她,全由你;我何必代人作奶妈呢!说着出门而去。青梅长大了,非常聪明,相貌美好秀丽,酷似她的母亲。不久,程生病死,王氏改嫁出走,把青梅寄养在堂叔家里。她的堂叔品行恶劣,行为放纵,竟想把青梅卖掉得钱自用。恰好有个正在家候选官职的王进士,听说青梅很聪明,便出大价钱把她买来,让她给自己的女儿阿喜当侍女。阿喜十四岁年纪,容貌美丽绝顶。她见了青梅非常高兴,就和她同住在一起。而青梅也善于侍奉人,聪明伶俐,会看眼眉行事,因此王家人全都喜爱她。城里有个姓张的书生,字介受,家境贫穷,没有财产,租赁了王进士的房子居住。张生非常孝顺,遵守礼仪,品行端正,又勤奋好学。青梅偶然有事到张家,看见张生坐在石头上吃米糠粥;她进屋和张母说话时,却见桌子上摆着味美的猪蹄。当时张翁正卧病在床,张生进屋抱着父亲小便。便液沾脏了张生的衣服,父亲觉察了非常恨自己,而张生却掩盖着脏处,急忙出屋自己洗净,唯恐让父亲知道。青梅看了大为惊奇,回来后就对阿喜讲述在张家见到的情形,并说:咱家的房客,是个不同寻常的人。您若不想得好夫君便罢;想得好夫君,张生就是理想的人。阿喜恐怕父亲嫌张生贫贱。青梅说:不见得,这事全在您自己。假如您认为合适的话,我可以偷偷地告诉张生,让他家请媒人来提亲。到时候老夫人一定要召您去商量这事,只要您应着‘同意’,事情就好办了。阿喜怕跟了张生穷一辈子让人耻笑。青梅说:我自以为能为天下士人看相,绝不会出错的。第二天,青梅把意思告诉了张生的母亲,张母大惊,说她说的话不是好兆头。青梅说:我家小姐听说公子人品好,赞美他有道德有才能,我是因为摸透了她的心意才来这样说的。您请媒人去提亲,我和小姐两人从中帮助,估计王家能够应允。即使王家不同意,对公子来说还有什么辱没吗?张母说:行。于是便托卖花的侯氏前去做媒。王夫人听说就笑了,并把这事告诉了丈夫。王进士也大笑起来。便把女儿叫到面前,说明了侯氏的来意。阿喜还没来得及回答,青梅急忙夸赞张生贤能,并断言他日后必定富贵。夫人又问女儿:这可是你的百年大事。假如你愿意吃糠咽菜,就为你答应这门亲事。阿喜低头沉思了好一会,看着墙壁回答说:贫富是个命。倘若命厚,就是贫也贫不了几天;而命中注定不贫,那就更不会有多少穷日子了。假如命薄,就是那些富贵子弟,后来穷得无立锥之地的难道还少吗?这事全在父母作主。最初,王进士叫女儿来商量,是想拿这事来博一笑;听到女儿的话,心里很不高兴,说:你真想嫁给张家吗?女儿没回答;再问,还是不回答。王进士非常气忿地说:贱骨头全不长进!想提着讨饭筐当叫花子媳妇,岂不羞死!女儿被骂得涨红着脸透不过气来,含着眼泪退去。媒人见事不妙也跑了。青梅见为小姐办不成,便想着替自己来谋求。过了几天,她趁夜间到张生家里去。张生正在读书,见她来,非常震惊,问她来干什么,她说话吞吞吐吐。张生很严肃地让她离去。青梅哭着说:我是好人家的女儿,并不是来私奔;只是因为你贤德,所以我才自愿以身相托。张生说:您爱我,说我贤德。然而昏天黑夜里来往,连洁身自爱的人都不愿做,而所谓贤德的人能去做吗?就是起初不正当而最终能成就的事,君子还说不可;更何况不会成就的事!以后你我怎么做人?青梅说:万一能成的话,你愿意收留我吗?张生说:能得到您这样的人就非常满足了,还要求什么呢?只是眼下有三件难事,因此不敢轻易答应。青梅问:什么难事?张生回答:您不能自己作主,是一难;即使您能自己作主,若我父母不乐意,是二难;就算我父母乐意,而您的身价必定很高,我家贫拿不出应付的钱,是尤其难。您赶紧走吧,瓜田李下的嫌疑是令人可畏的!青梅只好回去,临走又嘱咐道:您若有意,求您和我共同想办法来促成。张生答应了她。青梅回来,阿喜追问她到哪里去了,她就跪下主动承认去过张家。阿喜非常生气,以为青梅私奔,要用家法责打。青梅哭着说自己没干见不得人的事,于是把实情告诉了她。阿喜赞叹道:不私自结合,是礼;一定禀告父母,是孝;不轻易许诺,是信。有这三德,老天必定会保佑他的,张生不用再担忧自己贫困了。随后又说:你打算怎么办?青梅回答说:要嫁给他。阿喜笑着说:傻丫头,你能自己作得了主吗?青梅说:若不成,就去死!阿喜说: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青梅便叩头感谢她。又过了好几天,青梅对阿喜说:以前您说的是玩笑话呢,还是真想发慈悲呢?若当真的话,我还有些难言的隐情,再求您同情帮助。阿喜问是什么事。青梅回答道:张生拿不出订婚的聘礼,我又没有能力自己赎身,如非要原来身价的话,同意把我嫁给他实际上还是不同意。阿喜沉吟着说:这不是我能办到的事。我说把你嫁给他,还怕不太合适。再说一定不要你的身价,这是父母绝不会应允的,也是我不敢说的。青梅听了,难过地流下眼泪,只是求阿喜能同情帮助她。阿喜沉思了好一阵,说:实在没有办法,我自己积攒了一些钱,全部给你帮忙吧。青梅拜谢了阿喜,并把这事偷偷地告诉了张生。张母知道了非常高兴,多处求借,凑齐了身价钱,收藏起来等着听好消息。正巧王进士被选任山西曲沃知县,阿喜趁机对母亲说:青梅年龄也不小了,咱们又要随父亲上任,不如送她走了吧。母亲本来就认为青梅太伶俐,怕她引导阿喜不走正路,多次想把她嫁出去,就怕女儿不乐意。现在听女儿这么说,心里非常高兴。过了两天,有个佣人的妻子来说了张家想娶青梅的意思。王进士笑着说:这家人也只配找个丫鬟作媳妇,他们前次的做法简直也太荒唐了!不过要把她卖给富贵人家做妾的话,价钱还能比过去高一倍。阿喜急忙进屋说:青梅侍奉我这么长时间,把她卖给人家做妾,太不忍心了。王进士于是传话给张家,仍然按原来的身价付钱,还了卖身契,把青梅嫁给了张生。青梅嫁到张家后,孝敬公婆,尽心周到,胜过了张生。而操持家务更是勤快,糠秕当饭也不觉得苦,因此全家人都非常敬重她。青梅又以刺绣为业,她绣出的东西卖得很快,商贩们等候在张家门前抢购,惟恐得不到手。用刺绣换来的钱多少可以应付穷日子。她还劝张生不要光顾家耽误了读书,家里的事情全由她自己承担起来。因为主人就要上任了,青梅便去与阿喜道别。阿喜见到她,哭着说:你得到了好的归宿,我实在不如你。青梅说:我知道这是谁赐给我的,怎敢忘了呢?不过您认为不如我,恐怕要折我的寿了。于是两人哭着惜别。王进士一家到了山西任上,仅半年,夫人就死了,灵柩停在寺庙中。又过了两年,他这个知县因为行贿罪被免职,罚交赎罪的银两数以万计,因而家道渐渐贫困不能自给,随从们也都四下逃散。这时,瘟疫流行,王进士感染疾病也死了,仅有一个年老的女佣人跟随着阿喜。没过多久,女佣人又死去,只剩下阿喜自已孤苦伶仃,日子越加难过。有个邻居老太婆来劝阿喜出嫁。阿喜说:谁能为我埋葬父母,我就嫁给谁。老太婆很同情她,送给她一斗米就走了。半月后老太婆又来说:我为你费了很大劲,事情很难办。贫的不能为你葬双亲,富的又嫌你家道败落,怎么办!还有一个主意,只是怕你不会同意。阿喜问:什么主意?老太婆回答:这地方有个李郎,想讨个二房,若见到你的容貌,即使让他多花钱来厚葬你的父母,他必定在所不惜。阿喜大哭道:要我这官宦人家的女儿去做妾啊!老太婆没再说话,就走了。阿喜自此每日只吃一顿饭,勉强维持着等待有人出钱买她。这样过了半年,日子越来越难维持。有一天,老太婆又来了。阿喜哭着对她说:困难到这种地步,常想自杀;所以还能苟活着,仅仅是因为还存双亲的灵柩停在这里。我自己死了填沟壑不要紧,谁来收我父母的尸骨呢?因此想还不如按照你说的主意办吧。老太婆于是领李郎来,他一见到阿喜,心中大喜,立即出钱为阿喜父母办理安葬。等一切处理完了,就用车把阿喜拉回家,去见他的大老婆。因为这大老婆既厉害又嫉妒,所以李郎起初不敢说阿喜是妾,只是假说买了个侍女。等到见了阿喜,大老婆暴跳怒骂,拿木棍把她打了出去,不让再进门。阿喜披头散发痛哭流涕,进退两难。正好有个老尼姑经过这里,见状动了恻隐之心,便邀她一同居住。阿喜转悲为喜,就跟老尼姑走了。到了庵堂中,阿喜拜求削发为尼。老尼不同意。说:我看你并不是久落风尘的人。庵中的粗碗糙米大体上可以自足,你暂且先寄居在这里等待着。只要时机到来,你就会自己走的。这样住了不长时间,城市中的一些无赖之辈见阿喜长得美,经常来敲门并说脏话调戏她,老尼也无法制止他们,逼得阿喜又是哭叫又是寻死的。为此,老尼前去请求吏部的某官专门贴了告示严厉禁止,这些恶少们才开始稍微有些收敛。后来又有人乘黑夜在庵墙上挖洞,幸被尼姑们发现惊呼才离去。因而再次告到吏部某官那里,捉住了首恶,送郡城中拷打,才渐渐安稳了。又过了一年多,有个贵公子经过庵中,被阿喜的美貌惊呆了,硬求老尼替他通殷勤,又重礼厚赂老尼。但老尼婉言对他说:她是官宦世家的后人,不会甘心给人家作侍妾的。公子暂且回去,推迟几天再去给您报信。贵公子走后,阿喜想服毒药求死,夜里梦见父亲来,很痛心地说:以前我没有依从你的心愿,才使你至于此,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但只要你暂缓片刻不死,夙愿还可以再实现。阿喜感到非常奇怪。天亮了,阿喜梳洗过后,老尼见了惊讶地说:看您的脸上,浊气已经全消了,一切艰难和不顺心的事都不用再愁了。您的福气就要来了,不要忘了老身啊。话未说完,就听到了敲门声。阿喜惊慌失色,知道必定是贵公子的家奴,老尼开门一看果真是他。家奴急问事情的结果,老尼好话应承,再请宽限三日。家奴转达主子的话,事若不成,让老尼亲自向公子回话。老尼毕恭毕敬满口答应,说着感谢话打发家奴走了。阿喜大为伤心,又想自尽。老尼急忙劝止。阿喜担心贵公子过三天再来催,无话可对。老尼说:有我在,要砍要杀我自己承当。第二天下午,下起了倾盆大雨。忽然听到有好几个人用力敲门,并大声喊叫。阿喜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吓得手足无措。老尼冒着大雨开开门,看见门前停放着一抬轿子;有几名丫鬟从里面扶出一位美人来,随从簇拥,声势显赫,车轿非常漂亮。老尼惊奇地问他们有什么事,回答说:是司理大人的家眷,想在这里暂时避避风雨。老尼引导美人进了大殿,移过坐榻恭敬地请她坐下。家人和女佣们全都跑向禅房,各人寻找休息的地方。女佣进屋见到了阿喜,见她很美,连忙跑去告诉了夫人。不多时,雨停了,夫人起身要去禅房看看。老尼领她进屋,夫人见到阿喜惊呆了,两眼盯着一眨也不眨,阿喜也把她端详了好一阵子。这位夫人不是别人,竟是青梅。两人相认都失声痛哭,于是谈起了分别后的经历。原来张翁病故后,张生服丧期满复出做官,连连升迁,被授予司理官职。他先同母亲一起赴任,随后这才来搬家眷。阿喜叹息着说:今日看来,你我二人可以说是有天壤之别呀!青梅笑着说:幸亏您遭受磨难未嫁夫君,老天爷匹想叫我们两人团聚呢。假如不是遇到这场大雨,怎么会有今天的相逢呢?这其中全有鬼神相助,并非是人力能办到的。于是拿过珍珠蔻和锦缎绣衣,催促阿喜换装。阿喜低头徘徊不接,老尼从中极力夸赞并劝说她。阿喜担心到张府同居名不正言不顺。青梅说:咱俩的名位以前早有定分,婢子我哪敢忘了您的大恩大德!试想那张郎岂是忘恩负义的人?说完硬为阿喜换上装,辞别老尼而去。到了司理官邸,张氏母子见了都很欢喜。阿喜拜见老夫人说:我今天真没有脸面来见母亲。张母笑着安慰她。随后商量选择吉日举行婚礼。阿喜对青梅说:尼庵中只要有一线生路,我也不愿意跟随夫人到这里来。若念往日的友情,能得到一间房子,只要容得下一个能坐的蒲团就很满足了。青梅笑笑没有答话。到了婚礼那天,她把华丽的礼服抱了过来,阿喜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鼓乐声响了起来,她也身不由己了。青梅带领丫鬟女佣硬给她换上礼服,簇拥着走出来。见张郎身穿朝服在拜,于是自己也不觉盈盈而拜。青梅把她拉入洞房,说:空着这个位子等待您已经很久了。又回头对张郎说:今夜是您报恩的机会,可要好自为之。说完返身要走,被阿喜捉住了衣襟。青梅笑着说:不要留我,这事可不能代替。掰开阿喜的指头脱身而去。自此,青梅小心谨慎地侍奉阿喜,从不冒犯。而阿喜始终惭愧心中不安。于是张母便叫对她两人都称夫人。但是青梅仍以原来的名分对阿喜行婢妾礼,而且从不懈怠。过了三年,张生由司理职选调进京,经过尼庵,送上五百两银子酬谢老尼。老尼不收。再三强留,于是收下二百两,用来修建了大士祠,立起了王夫人碑。后来张生官职做到侍郎。程夫人青梅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夫人阿喜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张侍郎又上书皇帝陈述了事情的始末,青梅和阿喜都被封为夫人。
聊斋之莲香原文:桑生,名晓,字子明,沂州人。少孤,馆于红花埠。桑为人静穆自喜,日再出,就食东邻,余时坚坐而已。东邻生偶至戏曰:君独居不畏鬼狐耶?笑答曰:丈夫何畏鬼狐?雄来吾有利剑,雌者尚当开门纳之。邻生归,与友谋,梯妓于垣而过之,弹指叩扉。生窥问其谁,妓自言为鬼。生大惧,齿震震有声。妓逡巡自去。邻生早至生斋,生述所见,且告将归。邻生鼓掌曰:何不开门纳之?生顿悟其假,遂安居如初。积半年,一女子夜来叩斋。生意友人之复戏也,启门延入,则倾国之姝。惊问所来。曰:妾莲香,西家妓女。埠上青楼故多,信之。息烛登床,绸缪甚至。自此三五宿辄一至。一夕,独坐凝思,一女子翩然入。生意其莲,承逆与语。觌面殊非,年仅十五六,亸袖垂髫,风流秀曼,行步之间,若还若往。大愕,疑为狐。女曰:妾良家女,姓李氏。慕君高雅,幸能垂盼。生喜。握其手,冷如冰,问:何凉也?曰:幼质单寒,夜蒙霜露,那得不尔!既而罗襦衿解,俨然处子。女曰:妾为情缘,葳蕤之质,一朝失守。不嫌鄙陋,愿常侍枕席。房中得无有人否?生云:无他,止一邻娼,顾不常至。女曰:当谨避之。妾不与院中人等,君秘勿泄。彼来我往,彼往我来可耳。鸡鸣欲去,赠绣履一钩,曰:此妾下体所著,弄之足寄思慕。然有人慎勿弄也!受而视之,翘翘如解结锥。心甚爱悦。越夕无人,便出审玩。女飘然忽至,遂相款昵。自此每出履,则女必应念而至。异而诘之。笑曰:适当其时耳。一夜莲来,惊曰:郎何神气萧索?生言:不自觉。莲便告别,相约十日。去后,李来恒无虚夕。问:君情人何久不至?因以相约告。李笑曰:君视妾何如莲香美?曰:可称两绝。但莲卿肌肤温和。李变色曰:君谓双美,对妾云尔。渠必月殿仙人,妾定不及。因而不欢。乃屈指计,十日之期已满,嘱勿漏,将窃窥之。次夜,莲香果至,笑语甚洽。及寝,大骇曰:殆矣!十日不见,何益惫损?保无他遇否?生询其故。曰:妾以神气验之,脉拆拆如乱丝,鬼症也。次夜,李来,生问:窥莲香何似?曰:美矣。妾固谓世间无此佳人,果狐也。去,吾尾之,南山而穴居。生疑其妒,漫应之。逾夕,戏莲香曰:余固不信,或谓卿狐者。莲亟问:是谁所云?笑曰:我自戏卿。莲曰:狐何异于人?曰:惑之者病,甚则死,是以可惧。莲香曰:不然。如君之年,房后三日,精气可复,纵狐何害?设旦旦而伐之,人有甚于狐者矣。天下病尸瘵鬼,宁皆狐蛊死耶?虽然,必有议我者。生力白其无。莲诘益力。生不得已,泄之。莲曰:我固怪君惫也。然何遽至此?得勿非人乎?君勿言,明宵,当如渠之窥妾者。是夜李至,裁三数语,闻窗外嗽声,急亡去。莲入曰:君殆矣!是真鬼物!昵其美而不速绝,冥路近矣!生意其妒,默不语。莲曰:固知君不忘情,然不忍视君死。明日,当携药饵,为君以除阴毒。幸病蒂犹浅,十日恙当已。请同榻以视痊可。次夜,果出刀圭药啖生。顷刻,洞下三两行,觉脏腑清虚,精神顿爽。心虽德之,然终不信为鬼。莲香夜夜同衾偎生;生欲与合,辄止之。数日后,肤革充盈。欲别,殷殷嘱绝李。生谬应之。及闭户挑灯,辄捉履倾想。李忽至。数日隔绝,颇有怨色。生曰:彼连宵为我作巫医,请勿为怼,情好在我。李稍怿。生枕上私语曰:我爱卿甚,乃有谓卿鬼者。李结舌良久,骂曰:必淫狐之惑君听也!若不绝之,妾不来矣!遂呜呜饮泣。生百词慰解,乃罢。隔宿,莲香至,知李复来,怒曰:君必欲死耶!生笑曰:卿何相妒之深?莲益怒曰:君种死根,妾为若除之,不妒者将复何如?生托词以戏曰:彼云前日之病,为狐祟耳。莲乃叹曰:诚如君言,君迷不悟,万一不虞,妾百口何以自解?请从此辞。百日后当视君于卧榻中。留之不可,怫然径去。由是于李夙夜必偕。约两月余,觉大困顿。初犹自宽解;日渐羸瘠,惟饮饘粥一瓯。欲归就奉养,尚恋恋不忍遽去。因循数日,沈绵不可复起。邻生见其病惫,日遣馆僮馈给食饮。生至是疑李,因请李曰:吾悔不听莲香之言,一至于此!言讫而瞑。移时复苏,张目四顾,则李已去,自是遂绝。生羸卧空斋,思莲香如望岁。一日,方凝想间,忽有搴帘入者,则莲香也。临榻哂曰:田舍郎,我岂妄哉!生哽咽良久,自言知罪,但求拯救。莲曰:病入膏盲,实无救法。姑来永诀,以明非妒。生大悲曰:枕底一物,烦代碎之。莲搜得履,持就灯前,反复展玩。李女歘入,卒见莲香,返身欲遁。莲以身蔽门,李窘急不知所出。生责数之,李不能答。莲笑曰:妾今始得与阿姨面相质。昔谓郎君旧疾,未必非妾致,今竟何如?李俛首谢过。莲曰:佳丽如此,乃以爱结仇耶?李即投地陨泣,乞垂怜救。莲遂扶起,细诘生平。曰:妾,李通判女,早夭,瘗于墙外。已死春蚕,遗丝未尽。与郎偕好,妾之愿也;致郎于死,良非素心。莲曰:闻鬼物利人死,以死后可常聚,然否?曰:不然。两鬼相逢,并无乐处;如乐也,泉下少年郎岂少哉!莲曰:痴哉!夜夜为之,人且不堪,而况于鬼?李问:狐能死人,何术独否?莲曰:是采补者流,妾非其类。故世有不害人之狐,断无不害人之鬼,以阴气盛也。生闻其语,始知狐鬼皆真。幸习常见惯,颇不为骇。但念残息如丝,不觉失声大痛。莲顾问:何以处郎君者?李赧然逊谢。莲笑曰:恐郎强健,醋娘子要食杨梅也。李敛衽曰:如有医国手,使妾得无负郎君,便当埋首地下,敢复腼然于人世耶!莲解囊出药,曰:妾早知有今,别后采药三山,凡三阅月,物料始备,瘵蛊至死,投之无不苏者。然症何由得,仍以何引,不得不转求效力。问:何需?曰:樱口中一点香唾耳。我一丸进,烦接口而唾之。李晕生颐颊,俯首转侧而视其履。莲戏曰:妹所得意惟履耳!李益惭,俯仰若无所容。莲曰:此平时熟技,今何吝焉?遂以丸纳生吻,转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莲曰:再!又唾之。凡三四唾,丸已下咽。少间,腹殷然如雷鸣。复纳一丸,自乃接唇而布以气。生觉丹田火热,精神焕发。莲曰:愈矣!李听鸡鸣,彷徨别去。莲以新瘥,尚须调摄,就食非计;因将户外反关,伪示生归,以绝交往,日夜守护之。李亦每夕必至,给奉殷勤,事莲犹姊。莲亦深怜爱之。居三月,生健如初。李遂数夕不至;偶至,一望即去。相对时,亦悒悒不乐。莲常留与共寝,必不肯。生追出,提抱以归,身轻若刍灵。女不得遁,遂着衣偃卧,蜷其体不盈二尺。莲益怜之,阴使生狎抱之,而撼摇亦不得醒。生睡去;觉而索之,已杳。后十余日,更不复至。生怀思殊切,恒出履共弄。莲曰:窈娜如此,妾见犹怜,何况男子!生曰:昔日弄履则至,心固疑之,然终不料其鬼。今对履思容,实所怆恻。因而泣下。先是,富室张姓有女字燕儿,年十五,不汗而死。终夜复苏,起顾欲奔。张扃户,不得出。女自言:我通判女魂。感桑郎眷注,遗舄犹存彼处。我真鬼耳,锢我何益?以其言有因,诘其至此之由。女低徊反顾,茫不自解。或有言桑生病归者,女执辨其诬。家人大疑。东邻生闻之,踰垣往窥,见生方与美人对语;掩入逼之,张皇间已失所在。邻生骇诘。生笑曰:向固与君言,雌者则纳之耳。邻生述燕儿之言。生乃启关,将往侦探,苦无由。张母闻生果未归,益奇之。故使佣媪索履,生遂出以授。燕儿得之喜。试着之,鞋小于足者盈寸,大骇。揽镜自照,忽恍然悟己之借躯以生也者,因陈所由。母始信之。女镜面大哭曰:当日形貌,颇堪自信,每见莲姊,犹增惭怍。今反若此,人也不如其鬼也!把履号咷,劝之不解。蒙衾僵卧。食之,亦不食,体肤尽肿;凡七日不食,卒不死,而肿渐消;觉饥不可忍,乃复食。数日,遍体瘙痒,皮尽脱。晨起,睡舄遗堕,索着之,则硕大无朋矣。因试前履,肥瘦脗合,乃喜。复自镜,则眉目颐颊,宛肖生平,益喜。盥栉见母,见者尽眙。莲香闻其异,劝生媒通之;而以贫富悬邈,不敢遽进。会媪初度,因从其子婿行,往为寿。媪睹生名,故使燕儿窥帘认客。生最后至,女骤出,捉袂,欲从与俱归。母诃谯之,始惭而入。生审视宛然,不觉零涕,因拜伏不起。媪扶之,不以为侮。生出,浼女舅执柯。媪议择吉赘生。生归告莲香,且商所处。莲怅然良久,便欲别去,生大骇泣下。莲曰:君行花烛于人家,妾从而往,亦何形颜?生谋先与旋里而后迎燕,莲乃从之。生以情白张。张闻其有室,怒加诮让。燕儿力白之,乃如所请。至日,生往亲迎。家中备具,颇甚草草;及归,则自门达堂,悉以罽毯贴地,百千笼烛,灿列如锦。莲香扶新妇入青庐,搭面既揭,欢若生平。莲陪卺饮,因细诘还魂之异。燕曰:尔日抑郁无聊,徒以身为异物,自觉形秽。别后愤不归墓,随风漾泊。每见生人则羡之。昼凭草木,夜则信足浮沈。偶至张家,见少女卧床上,近附之,未知遂能活也。莲闻之,默默若有所思。逾两月,莲举一子。产后暴病,日就沈绵。捉燕臂曰:敢以孽种相累,我儿即若儿。燕泣下,姑慰藉之。为召巫医,辄却之。沈痼弥留,气如悬丝。生及燕儿皆哭。忽张目曰:勿尔!子乐生,我乐死。如有缘,十年后可复得见。言讫而卒。启衾将敛,尸化为狐。生不忍异视,厚葬之。子名狐儿,燕抚如己出。每清明,必抱儿哭诸其墓。后生举于乡,家渐裕。而燕苦不育。狐儿颇慧,然单弱多疾。燕每欲生置媵。一日,婢忽白:门外一妪,携女求售。燕呼入。卒见,大惊曰:莲姊复出耶!生视之,真似,亦骇。问:年几何?答云:十四。聘金几何?曰:老身止此一块肉,但俾得所,妾亦得噉饭处,后日老骨不至委沟壑,足矣。生优价而留之。燕握女手,入密室,撮其颔而笑曰:汝识我否?答言:不识。诘其姓氏,曰:妾韦姓。父徐城卖浆者,死三年矣。燕屈指停思,莲死恰十有四载。又审视女,仪容态度,无一不神肖者。乃拍其顶而呼曰:莲姊,莲姊!十年相见之约,当不欺吾!女忽如梦醒,豁然曰:咦!熟视燕儿。生笑曰:此‘似曾相识燕归来’也。女泫然曰:是矣。闻母言,妾生时便能言,以为不祥,犬血饮之,遂昧宿因。今日始如梦寤。娘子其耻于为鬼之李妹耶?共话前生,悲喜交至。一日,寒食,燕曰:此每岁妾与郎君哭姊日也。遂与亲登其墓,荒草离离,木已拱矣。女亦太息。燕谓生曰:妾与莲姊两世情好,不忍相离,宜令白骨同穴。生从其言,启李冢得骸,舁归而合葬之。亲朋闻其异,吉服临穴,不期而会者数百人。余庚戌南游至沂,阻雨,休于旅舍。有刘生子敬,其中表亲,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传,约万余言,得卒读。此其崖略耳。异史氏曰:嗟乎!死者而求其生,生者又求其死,天下所难得者,非人身哉?奈何具此身者,往往而置之,遂至觍然而生不如狐,泯然而死不如鬼。聊斋之莲香白话翻译:沂州有个书生,姓桑,名晓,字子明,少年时成了孤儿,一个人在红花埠居住。桑生性情文静,不好交往。除了每天去东邻吃两顿饭外,其余时间都在住所。东邻的书生与他开玩笑说:你独自一人住在这院子里,不怕有鬼狐吗?桑生笑着说:大丈夫还怕鬼狐?雄的来了,我有利剑;雌的来了,我还要开门收留她呢!东邻的书生回去后,与朋友们谋划好了,到了晚上用梯子越墙把一个妓女送进桑生住的院子里。那妓女走到桑生的房子前,轻叩房门。桑生瞧了瞧,问她是谁,那妓女自称是鬼。桑生非常恐惧,牙齿格格地响。妓女在门外徘徊了一会才去了。第二天凌晨,东邻的书生来到桑生的书斋,桑生把夜间遇鬼的事诉说了一遍,并说要回家。东邻的书生拍手大笑,讥笑他说:怎么不开门留她呢?桑生一下明白是假鬼,随即安心照常住下来。过了半年,夜里又有个女子叩门。桑生以为又是朋友与他开玩笑,便开门请她进来。一看,原来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桑生吃惊地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女子说:我叫莲香,是西邻的妓女。因为红花埠一带妓院很多,桑生也便信而不疑。随后,两人灭烛登床,亲热欢好。从此,每隔三五夜莲香就来一次。一天晚上,桑生独自坐在书斋里,对着灯凝想,一个女子轻轻推门进来。桑生以为是莲香来了,忙起身与她说话。一照面,并不认识这女子。这女子约十五六岁,还没束发,两臂下垂,长袖拖地,十分风流美丽,走起路来,飘然若仙。桑生十分惊奇,怀疑她是狐精。女子说:我是良家女子,姓李。爱慕你高雅风流,希望你能见爱。桑生一听欣喜异常,急忙去拉她的手,却凉如冰块,他吃惊地问:怎么这样凉啊?女子回答说:我自幼身单体弱,今晚来时又蒙了一身霜露,怎么能不凉呢?说罢宽衣上床,竟是处女。女子说:我为情缘,把贞操交给了你。若不嫌我丑陋,愿常来陪伴。这里还有别人来吧?桑生说:没有别人,只是西邻有个妓女,但不常来。李女说:应当避开她,我不同于妓院里的人,请您一定保密。可以她来我去,她去我来。不一会,雄鸡报晓,李女便起身告辞。临走,将一只绣鞋赠给桑生,说:这是我脚上穿的。常摆弄它可寄托你的思念之情。但是有外人在场时,千万别摆弄它。桑生接过绣鞋一看,尖尖的像锥子,很喜欢。第二天晚上没人在屋,桑生就把鞋拿出来摆弄。李女忽然轻飘飘地来了,两人又亲热一番。此后,只要拿出绣鞋,李女便随即来到。桑生奇怪地询问原因,李女笑着说:是碰巧了。一天夜间,莲香来到书房,吃惊地问道:桑郎,你的气色怎么这样不好啊?桑生说:我自己不觉得。莲香便起身告辞,约好十天后再相会。莲香走后,李女每夜都来,从没间断。李女问桑生:你的情人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桑生便把两人十天之约告诉了她。李女笑着说:你看我比得上莲香美吗?桑生说:你两人可称双绝。但相比之下,莲香的体肤要比你温暖些。李女闻言变色说:你说双美,是对我说。她必定是月宫嫦娥,我一定比不上她。因此很不高兴。算计起来,十天的约期已到。嘱咐桑生不要说出去,到时她要偷偷地看一看莲香。次夜,莲香果然来了。与桑生嬉笑言谈,非常融洽。睡觉时,莲香大为惊骇地说:坏了!才十天不见,你怎么劳损疲困到这个程度啊?你保证没别的女人来过吗?桑生问她为什么这样说,莲香说:我观察你的精神气色,脉像虚乱如丝,是被鬼缠身的症状。次夜,李女进门,桑生就问:你偷看莲香长得怎样?李女答:确实很美。我原来便认为人间没有如此美貌的人,果然是个狐!她走后,我一直跟着,原来她住在南山一个山洞里。桑生怀疑李女忌妒,也没理会她的话。隔了一夜,桑生对莲香戏言:我是绝对不信,可偏有人说你是狐精。莲香慌忙问:是谁说的?桑生笑着说:是我自己和你闹着玩的。莲香说:狐狸哪些地方与人不一样?桑生说:被狐狸迷住的人都会得病,严重的还会丧命,因此很可怕。莲香说:不是这样。像你这般年龄,行房三天后,精气便可复原。纵然是狐狸,也没什么害处。假若天天纵情淫乐,人比狐狸更厉害。世间死了那么多淫徒、色鬼,难道都是被狐狸迷惑死的吗?虽是如此,必定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桑生竭力表白没有,莲香追问得更急。迫不得已,就实说了。莲香说:我本来就奇怪你为什么这样衰弱,为什么弱得这么快,难道李女不是人吗?你先不要声张,明晚,我也像她那样,偷偷看看她。到了夜间,李女来到,与桑生才说了几句话,便听到窗外有人咳嗽,慌忙离去。莲香进屋对桑生说:你太危险了!李女真是鬼!若还贪恋她的美色,不与她一刀两断的话,你的死期近了!桑生以为莲香嫉妒李女,也没吭声。莲香说:我知道你割不断与她的感情。可是我也不忍心看你死去。明天,我会带药来医治你的病毒。幸亏中毒不深,十天就可治好。请允许我看护着你康复。次夜,莲香果然带了一小包药来,给桑生服药不大工夫,就泻了二三次。桑生只觉得内脏清爽,精神倍增。心中虽然感激莲香,但始终不信自己患的是鬼病。莲香夜夜同床陪伴着桑生;他几次求欢,都被莲香拒绝了。几天后,桑生的身体又健壮起来。莲香临走,殷切嘱咐桑生,一定要断绝与李女的关系,桑生假意答应了。待到桑生夜间闭门后,又在灯下将绣鞋拿出把玩。李女忽然来了,几天不见,她一脸不高兴。桑生说:她天天为我煎药治病,请不要怨她。对你好不好在我。李女这才稍稍高兴些。桑生在枕边小声说:我最爱你了,但有人说你是鬼。李女张口结舌了很久,才骂道:这一定是那个骚狐狸精乱说一气来迷惑你!你若不与她断绝往来,我就不再来了。说完就呜呜地哭,桑生说了无数劝慰的好话,她才罢休。隔了一夜,莲香来了,知道李女又来过,生气地说:你是一定想死了!桑生笑着说:你怎么这样妒忌她呢?莲香更气恼地说:你得了绝症,我为你治好了,不妒忌的人又怎样做呢?桑生仍假托玩笑说:李女说,前几天我的病是狐狸作祟造成的。莲香叹了口气说:真像你说的这样,你就太执迷不悟了!万一不好,我纵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请从此分别,一百天后,我再来看躺在病床上的你。桑生挽留她,莲香不听,气愤地去了。从此,李女无夜不来与桑生欢会。大约过了两个月,桑生便觉得浑身乏力,委靡不振。起初还自我安慰,后来,一天天变得枯瘦如柴,每顿饭只能喝一碗粥。本想回家调养,但还是恋着李女不忍离去。挨了几天,终于病倒床上,再也起不来了。邻生见他病重,天天派书童来送饭送水。直到这时,桑生才怀疑李女,对她说:我悔不该不听莲香的话,弄到这步田地!说完便昏死过去。过了好久才苏醒过来,睁眼四下看了看,李女早没了踪影。从此关系断绝。桑生一个人躺在空房里,盼望莲香盼得望眼欲穿。一天,他正在想念莲香时,忽然有人掀帘进来。睁眼一看,果然是莲香。莲香走到床前,嘲笑着说:乡巴佬,我是瞎说吗?桑生泣不成声,过了一阵,自己说知道错了,求莲香快救命。莲香说:你已病入膏肓,实在无法救治了。我这是来向你诀别的,以证明我并不是出于嫉妒。桑生非常难过地说:我枕头底下有件东西,烦你替我把它弄坏!莲香找出,见是只绣鞋,便拿到灯下,反复细看。李女忽然进来,一见莲香,转身想逃。莲香用身体挡住了门。李女很窘,急得不知从哪里走。桑生数落着指责李女,李女无言以对。莲香笑着说:我今天才有机会与你当面对质。以前你说桑郎的病不是你造成的,今天看你怎样说?李女低头谢罪。莲香说:这么漂亮的美人,怎么会为了爱结仇呢?李女跪在地上哭得很悲痛,恳请莲香救救桑生。莲香便把李女扶起来,详细询问她的生平。李女说:我是李通判的女儿。少年夭亡,埋在院外。我好比是死了的春蚕,情丝未断,与桑郎交好,是我的心愿。致他于死地,确实不是出于本心。莲香说:听说鬼都愿致人于死地,以图死后在阴间可以常在一起,是吗?李女说:不是。两个鬼在一块,没什么乐趣。如有乐趣,阴间的少年郎难道少吗?莲香说:傻呀!夜夜交欢,人都受不了,何况是鬼呢?李女也问:听说狐能迷人致死,你有什么法术能不致如此呢?莲香说:你说的是那些采人精血补养自身的狐。我不是那一类的。因此,世间有不害人的狐,而决没有不害人的鬼,这是因为鬼的阴气太盛了!桑生听了她们的对话,才知道鬼狐都是真的。幸亏相处已久,根本没觉得害怕。但一想到自己已是奄奄一息的人,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莲香问李女:你有救桑郎的办法吗?李女红着脸摇头,说无能为力。莲香笑说:恐怕桑郎身体健壮后,醋娘子又要吃杨梅了。李女拜了拜说:如有高明医生救得桑郎,使我不负罪郎君,我一定在阴间老老实实,哪敢有脸再到人间来!莲香解开药袋,取出药来说:我早就知道有今天。分别后,我跑遍了三山五岳,采集草药,历时三个多月,才配齐了药方。损劳过度待死的人,服用后没有不康复的。但是,病因谁得,还须由谁出药引子,这就不得不转求你全力协助。李女问:需要什么?莲香说:樱桃小口中的一点唾液罢了。我将药丸放进他口中,烦你口对口用唾液把它送下去。李女听罢羞得面红耳赤,低着头直瞅着绣鞋犯难。莲香取笑说:妹妹最得意的就只有绣鞋!李更感羞惭,无地自容。莲香又说:这不是你往常最熟练的技巧吗?今天怎么这样吝啬?说罢将药丸放入桑生的口中,转身催促李女。李女不得已,只好口对口地输送唾液。莲香说:再唾。李女唾了一口,一连三四次,药丸才被送下去。不一会,就听到桑生的肚子雷鸣般地响起来。莲香又给他服下一丸后,亲自为他接唇布气。桑生觉得丹田发热,精神焕发。莲香说:病好了。这时雄鸡报晓,李女彷徨地告别走了。莲香因桑生初愈,还需调养。特别是吃喝没有着落,便将院门反锁,让人误认桑生已回家,借以断绝外界来往,自己日夜护理他。李女也每夜必来,殷勤伺候。侍奉莲香也像亲姐姐一般。莲香也很疼爱她,过了三个月,桑生完全恢复了健康,此后,李女一连好几夜没来。有时来了,也只是看一看便走。对坐时,也总是闷闷不乐。莲香曾多次留她与桑生共寝,她都坚决不肯。有一次桑生追上她,硬把她抱回来,觉得她身子轻如草人。李女走不成,回来便和衣而卧,身子蜷曲起来不到二尺长。莲香越发爱怜她,示意桑生拥抱她,但无论怎样,也摇不醒她。桑生无奈只好自己睡下。及至醒来找她时,又不知去向了。此后十几天,李女再也没来过。桑生非常想念她,经常拿出绣鞋来与莲香共同把玩。莲香说:如此美貌女子,我见了都很喜欢她,何况你们男人呢?桑生说:以前,一动绣鞋,她立刻就到,心里很怀疑,但是始终没想到她是鬼。现在见鞋思人,实在太令人难过了。说着说着,泪流满面。这以前,有个姓张的财主,他的女儿名叫燕儿,十五岁时死了。过了一夜又苏醒过来,睁眼一看,起身就向外跑。张财主急忙关上门,她出不去,便自己说:我是李通判女儿的灵魂,感谢桑郎的关照,我送给他的绣鞋还在他那里。我真的是鬼啊,关起我来有什么好处呀!张翁听她说的有些缘故,就问她为何来到这里。燕儿低头看了一下,自已也解释不清楚。旁边有人说桑生已回家养病了,燕儿执意分辩说没有,家人非常怀疑。东邻的书生听说这事,就从墙头上偷偷观察桑生住处,见桑生正与一个美女说话,他就突然闯了进去,仓促之间,已不见女于的踪影。邻生很惊疑,再三追问桑生,桑生笑着说:我过去与你说过,雌的来了我就留下她!邻生将燕儿刚才的话,向桑生说了一遍。桑生马上开锁出门,想去打听一下。但转念一想没有去的理由,十分苦恼。张母听说桑生果然没有回家,越发觉得奇怪,就派佣女到桑生那里要绣鞋。桑生将鞋交给她。燕儿见到绣鞋十分高兴,急忙试穿,绣鞋却比脚小了一寸多。她大吃一惊,拿过镜子一照,模模糊糊像是明白自己是借尸还魂了。于是便把以前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张母才相信了。燕儿对镜哭着说:我对那时的容貌很有自信,但是每当见了莲香姐,还自愧不如。而今成了这个样子,做人还不如做鬼呢!拿着绣鞋放声大哭,谁也劝说不住。哭完后,蒙上被子就躺在床上,饭也不吃。不久,全身浮肿起来,七天不吃东西,也没死,而浮肿却渐渐消了。此后,她便饥饿难忍,开始吃饭。过了几天,浑身发痒,脱了一层皮。早晨起床时,睡鞋掉下来,抬起来再穿时,鞋子又肥又大。试穿以前的绣鞋,肥瘦正合适。她很是喜欢,再照镜子,眉眼已和过去一样,更为高兴。梳洗打扮好了,去见母亲,凡是见她的人都非常高兴。莲香听说这一奇闻,就劝桑生向张家提亲。桑生觉得两家贫富悬殊,没敢唐突去提。不久,逢张母寿辰,桑生就随着张家的子婿们前去祝寿。张母见帖上有桑生的名字,就让燕儿躲在帘子后偷偷辨认。桑生最后一个到,燕儿急忙跑上去,拉住桑生的袖子,要跟他一块回家。张母训斥她一顿,燕儿才害羞地回到屋里。桑生仔细辨认燕儿,确是李女再生,不觉流泪,拜倒在张母面前不起来。张母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并不轻视他。桑生出来后,就托燕儿的舅舅前去提亲。张母议定下良辰吉日,招桑生为养老女婿。桑生回去,把这事告诉莲香,并商量怎么办。莲香难过了好一阵子,才决定要和桑生分别。桑生大吃一惊,泪如雨下。莲香说:你被人家招赘成婚,我跟着去,有什么脸面?桑生再三考虑,还是先把莲香送回家去,再回来迎娶燕儿,莲香应允。桑生把实情告诉了张家,张家听说他已有了妻子,便怒气冲冲地训斥他。燕儿在一旁极力为桑生辩解,张家才同意了桑生的请求。婚期到了,桑生亲自去迎娶燕儿。他家的摆设本来很不像样,可是等迎亲回来时,从大门到新房,全是花毡铺地;千百只灯笼蜡烛,照耀得如同白昼。莲香扶新娘入了洞房,蒙头绸一揭下,她们就高兴得像以前那样。莲香陪伴他俩喝合婚酒,细细询问了燕儿还魂的事。燕儿说:那天离开后,心中闷闷不乐,觉得自己是鬼,没脸见你们,决定再也不回坟里去了,便随风漂游。每每见到世上的人,就非常羡慕。白天藏在草丛中,夜里便由着自己的脚信步走。偶然到了张家,见一个少女病死在床上,魂就附到她身上,没想到真的活了。莲香听了,沉默了好久,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两个月,莲香生下一个儿子。产后得病,日渐沉重。她握住燕儿的手说:我只好把孩子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抚养。燕儿流下了眼泪,并千方百计地劝慰她。几次要给她请医生,都被莲香拒绝了。眼看着莲香生命垂危,只有一丝气息,桑生和燕儿都难过得哭泣。忽然她又睁开眼说道:不要这样,你们愿我活,我却愿意死。若有缘分,十年之后还能再见面。说完就断了气。掀开被要给她穿寿衣时,她已化为狐。桑生不忍心另眼相待,仍以隆重的葬礼安葬了她。莲香生的孩子,取名狐儿。燕儿抚养他如同亲生。每逢清明节,都抱着他到莲香的坟上哭祭。后来,桑生考中了举人,家境渐渐富裕起来。而燕儿一直愁着没有生育。狐儿聪明伶俐,只是体弱多病。燕儿就经常劝桑生再娶一妾。一天,丫鬟忽来禀报:门外有个老婆子,领着个女孩要卖。燕儿就让领进来看看。乍见面,便吃惊地说:莲香姐转世了!桑生细看那女孩,酷似莲香,也觉惊异。便问:多大了?回答说:十四岁。又问:聘金要多少?老太婆答:我这孤老婆子,只有这么个闺女,但愿能给找个好人家,我也有个吃饭的地方,日后老骨头不至于丢在荒山野谷中,也就满足了。桑生多付了些银两,买下姑娘。燕儿握住姑娘的手,来到内屋,托起她的下颌笑问:你认识我吗?姑娘回答:不认识。细问她的身世,姑娘说:我姓韦,父亲在徐城卖酒,已死了三年了。燕儿数着指头细算,莲香已死了整十四年。再仔细观察姑娘的容貌神态,无处不像莲香。于是拍拍她的头大声叫道:莲姐!莲姐!你说十年后再见面,当真没骗我。姑娘像大梦初醒似地咦了一声,盯着燕儿细看。桑生见状高兴得笑着说:这真是‘似曾相识燕归来’啊!姑娘流着泪说道:是了!听母亲说,我一出生就会说话,家中人以为是不祥之兆,让我喝了狗血,就忘记了前世因果,今天才如梦初醒。娘子,你就是那个不愿做鬼的李妹妹吗?三人共同回忆前生的事,百感交集。寒食节那天,燕儿说,今天是我与桑郎每年哭祭姐姐的日子。便与姑娘同到莲香墓前,见墓地野草丛生,树也长高了。姑娘也触景伤情地叹息。燕儿对桑生说:我与莲香姐两世都是好友,不忍分离,应该把前世的尸骨同葬一墓。桑生听从她的意见,就挖开李女的坟,取出尸骨,运回来与莲香的合葬在一起。亲友们知道这桩怪事后,都穿着吉庆的服装赶来观看葬礼,不约而来的达几百人。我庚戌年南游到了沂州,下雨天走不了,住在旅店里。有个叫刘子敬的,是桑生家的一个表亲,拿出同乡王子章写的《桑生传》约万余字,我得以细看了一下。这里只是故事的大概情况。聊斋之莲香白话翻译:沂州有个书生,姓桑,名晓,字子明,少年时成了孤儿,一个人在红花埠居住。桑生性情文静,不好交往。除了每天去东邻吃两顿饭外,其余时间都在住所。东邻的书生与他开玩笑说:你独自一人住在这院子里,不怕有鬼狐吗?桑生笑着说:大丈夫还怕鬼狐?雄的来了,我有利剑;雌的来了,我还要开门收留她呢!东邻的书生回去后,与朋友们谋划好了,到了晚上用梯子越墙把一个妓女送进桑生住的院子里。那妓女走到桑生的房子前,轻叩房门。桑生瞧了瞧,问她是谁,那妓女自称是鬼。桑生非常恐惧,牙齿格格地响。妓女在门外徘徊了一会才去了。第二天凌晨,东邻的书生来到桑生的书斋,桑生把夜间遇鬼的事诉说了一遍,并说要回家。东邻的书生拍手大笑,讥笑他说:怎么不开门留她呢?桑生一下明白是假鬼,随即安心照常住下来。过了半年,夜里又有个女子叩门。桑生以为又是朋友与他开玩笑,便开门请她进来。一看,原来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桑生吃惊地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女子说:我叫莲香,是西邻的妓女。因为红花埠一带妓院很多,桑生也便信而不疑。随后,两人灭烛登床,亲热欢好。从此,每隔三五夜莲香就来一次。一天晚上,桑生独自坐在书斋里,对着灯凝想,一个女子轻轻推门进来。桑生以为是莲香来了,忙起身与她说话。一照面,并不认识这女子。这女子约十五六岁,还没束发,两臂下垂,长袖拖地,十分风流美丽,走起路来,飘然若仙。桑生十分惊奇,怀疑她是狐精。女子说:我是良家女子,姓李。爱慕你高雅风流,希望你能见爱。桑生一听欣喜异常,急忙去拉她的手,却凉如冰块,他吃惊地问:怎么这样凉啊?女子回答说:我自幼身单体弱,今晚来时又蒙了一身霜露,怎么能不凉呢?说罢宽衣上床,竟是处女。女子说:我为情缘,把贞操交给了你。若不嫌我丑陋,愿常来陪伴。这里还有别人来吧?桑生说:没有别人,只是西邻有个妓女,但不常来。李女说:应当避开她,我不同于妓院里的人,请您一定保密。可以她来我去,她去我来。不一会,雄鸡报晓,李女便起身告辞。临走,将一只绣鞋赠给桑生,说:这是我脚上穿的。常摆弄它可寄托你的思念之情。但是有外人在场时,千万别摆弄它。桑生接过绣鞋一看,尖尖的像锥子,很喜欢。第二天晚上没人在屋,桑生就把鞋拿出来摆弄。李女忽然轻飘飘地来了,两人又亲热一番。此后,只要拿出绣鞋,李女便随即来到。桑生奇怪地询问原因,李女笑着说:是碰巧了。一天夜间,莲香来到书房,吃惊地问道:桑郎,你的气色怎么这样不好啊?桑生说:我自己不觉得。莲香便起身告辞,约好十天后再相会。莲香走后,李女每夜都来,从没间断。李女问桑生:你的情人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桑生便把两人十天之约告诉了她。李女笑着说:你看我比得上莲香美吗?桑生说:你两人可称双绝。但相比之下,莲香的体肤要比你温暖些。李女闻言变色说:你说双美,是对我说。她必定是月宫嫦娥,我一定比不上她。因此很不高兴。算计起来,十天的约期已到。嘱咐桑生不要说出去,到时她要偷偷地看一看莲香。次夜,莲香果然来了。与桑生嬉笑言谈,非常融洽。睡觉时,莲香大为惊骇地说:坏了!才十天不见,你怎么劳损疲困到这个程度啊?你保证没别的女人来过吗?桑生问她为什么这样说,莲香说:我观察你的精神气色,脉像虚乱如丝,是被鬼缠身的症状。次夜,李女进门,桑生就问:你偷看莲香长得怎样?李女答:确实很美。我原来便认为人间没有如此美貌的人,果然是个狐!她走后,我一直跟着,原来她住在南山一个山洞里。桑生怀疑李女忌妒,也没理会她的话。隔了一夜,桑生对莲香戏言:我是绝对不信,可偏有人说你是狐精。莲香慌忙问:是谁说的?桑生笑着说:是我自己和你闹着玩的。莲香说:狐狸哪些地方与人不一样?桑生说:被狐狸迷住的人都会得病,严重的还会丧命,因此很可怕。莲香说:不是这样。像你这般年龄,行房三天后,精气便可复原。纵然是狐狸,也没什么害处。假若天天纵情淫乐,人比狐狸更厉害。世间死了那么多淫徒、色鬼,难道都是被狐狸迷惑死的吗?虽是如此,必定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桑生竭力表白没有,莲香追问得更急。迫不得已,就实说了。莲香说:我本来就奇怪你为什么这样衰弱,为什么弱得这么快,难道李女不是人吗?你先不要声张,明晚,我也像她那样,偷偷看看她。到了夜间,李女来到,与桑生才说了几句话,便听到窗外有人咳嗽,慌忙离去。莲香进屋对桑生说:你太危险了!李女真是鬼!若还贪恋她的美色,不与她一刀两断的话,你的死期近了!桑生以为莲香嫉妒李女,也没吭声。莲香说:我知道你割不断与她的感情。可是我也不忍心看你死去。明天,我会带药来医治你的病毒。幸亏中毒不深,十天就可治好。请允许我看护着你康复。次夜,莲香果然带了一小包药来,给桑生服药不大工夫,就泻了二三次。桑生只觉得内脏清爽,精神倍增。心中虽然感激莲香,但始终不信自己患的是鬼病。莲香夜夜同床陪伴着桑生;他几次求欢,都被莲香拒绝了。几天后,桑生的身体又健壮起来。莲香临走,殷切嘱咐桑生,一定要断绝与李女的关系,桑生假意答应了。待到桑生夜间闭门后,又在灯下将绣鞋拿出把玩。李女忽然来了,几天不见,她一脸不高兴。桑生说:她天天为我煎药治病,请不要怨她。对你好不好在我。李女这才稍稍高兴些。桑生在枕边小声说:我最爱你了,但有人说你是鬼。李女张口结舌了很久,才骂道:这一定是那个骚狐狸精乱说一气来迷惑你!你若不与她断绝往来,我就不再来了。说完就呜呜地哭,桑生说了无数劝慰的好话,她才罢休。隔了一夜,莲香来了,知道李女又来过,生气地说:你是一定想死了!桑生笑着说:你怎么这样妒忌她呢?莲香更气恼地说:你得了绝症,我为你治好了,不妒忌的人又怎样做呢?桑生仍假托玩笑说:李女说,前几天我的病是狐狸作祟造成的。莲香叹了口气说:真像你说的这样,你就太执迷不悟了!万一不好,我纵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请从此分别,一百天后,我再来看躺在病床上的你。桑生挽留她,莲香不听,气愤地去了。从此,李女无夜不来与桑生欢会。大约过了两个月,桑生便觉得浑身乏力,委靡不振。起初还自我安慰,后来,一天天变得枯瘦如柴,每顿饭只能喝一碗粥。本想回家调养,但还是恋着李女不忍离去。挨了几天,终于病倒床上,再也起不来了。邻生见他病重,天天派书童来送饭送水。直到这时,桑生才怀疑李女,对她说:我悔不该不听莲香的话,弄到这步田地!说完便昏死过去。过了好久才苏醒过来,睁眼四下看了看,李女早没了踪影。从此关系断绝。桑生一个人躺在空房里,盼望莲香盼得望眼欲穿。一天,他正在想念莲香时,忽然有人掀帘进来。睁眼一看,果然是莲香。莲香走到床前,嘲笑着说:乡巴佬,我是瞎说吗?桑生泣不成声,过了一阵,自己说知道错了,求莲香快救命。莲香说:你已病入膏肓,实在无法救治了。我这是来向你诀别的,以证明我并不是出于嫉妒。桑生非常难过地说:我枕头底下有件东西,烦你替我把它弄坏!莲香找出,见是只绣鞋,便拿到灯下,反复细看。李女忽然进来,一见莲香,转身想逃。莲香用身体挡住了门。李女很窘,急得不知从哪里走。桑生数落着指责李女,李女无言以对。莲香笑着说:我今天才有机会与你当面对质。以前你说桑郎的病不是你造成的,今天看你怎样说?李女低头谢罪。莲香说:这么漂亮的美人,怎么会为了爱结仇呢?李女跪在地上哭得很悲痛,恳请莲香救救桑生。莲香便把李女扶起来,详细询问她的生平。李女说:我是李通判的女儿。少年夭亡,埋在院外。我好比是死了的春蚕,情丝未断,与桑郎交好,是我的心愿。致他于死地,确实不是出于本心。莲香说:听说鬼都愿致人于死地,以图死后在阴间可以常在一起,是吗?李女说:不是。两个鬼在一块,没什么乐趣。如有乐趣,阴间的少年郎难道少吗?莲香说:傻呀!夜夜交欢,人都受不了,何况是鬼呢?李女也问:听说狐能迷人致死,你有什么法术能不致如此呢?莲香说:你说的是那些采人精血补养自身的狐。我不是那一类的。因此,世间有不害人的狐,而决没有不害人的鬼,这是因为鬼的阴气太盛了!桑生听了她们的对话,才知道鬼狐都是真的。幸亏相处已久,根本没觉得害怕。但一想到自己已是奄奄一息的人,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莲香问李女:你有救桑郎的办法吗?李女红着脸摇头,说无能为力。莲香笑说:恐怕桑郎身体健壮后,醋娘子又要吃杨梅了。李女拜了拜说:如有高明医生救得桑郎,使我不负罪郎君,我一定在阴间老老实实,哪敢有脸再到人间来!莲香解开药袋,取出药来说:我早就知道有今天。分别后,我跑遍了三山五岳,采集草药,历时三个多月,才配齐了药方。损劳过度待死的人,服用后没有不康复的。但是,病因谁得,还须由谁出药引子,这就不得不转求你全力协助。李女问:需要什么?莲香说:樱桃小口中的一点唾液罢了。我将药丸放进他口中,烦你口对口用唾液把它送下去。李女听罢羞得面红耳赤,低着头直瞅着绣鞋犯难。莲香取笑说:妹妹最得意的就只有绣鞋!李更感羞惭,无地自容。莲香又说:这不是你往常最熟练的技巧吗?今天怎么这样吝啬?说罢将药丸放入桑生的口中,转身催促李女。李女不得已,只好口对口地输送唾液。莲香说:再唾。李女唾了一口,一连三四次,药丸才被送下去。不一会,就听到桑生的肚子雷鸣般地响起来。莲香又给他服下一丸后,亲自为他接唇布气。桑生觉得丹田发热,精神焕发。莲香说:病好了。这时雄鸡报晓,李女彷徨地告别走了。莲香因桑生初愈,还需调养。特别是吃喝没有着落,便将院门反锁,让人误认桑生已回家,借以断绝外界来往,自己日夜护理他。李女也每夜必来,殷勤伺候。侍奉莲香也像亲姐姐一般。莲香也很疼爱她,过了三个月,桑生完全恢复了健康,此后,李女一连好几夜没来。有时来了,也只是看一看便走。对坐时,也总是闷闷不乐。莲香曾多次留她与桑生共寝,她都坚决不肯。有一次桑生追上她,硬把她抱回来,觉得她身子轻如草人。李女走不成,回来便和衣而卧,身子蜷曲起来不到二尺长。莲香越发爱怜她,示意桑生拥抱她,但无论怎样,也摇不醒她。桑生无奈只好自己睡下。及至醒来找她时,又不知去向了。此后十几天,李女再也没来过。桑生非常想念她,经常拿出绣鞋来与莲香共同把玩。莲香说:如此美貌女子,我见了都很喜欢她,何况你们男人呢?桑生说:以前,一动绣鞋,她立刻就到,心里很怀疑,但是始终没想到她是鬼。现在见鞋思人,实在太令人难过了。说着说着,泪流满面。这以前,有个姓张的财主,他的女儿名叫燕儿,十五岁时死了。过了一夜又苏醒过来,睁眼一看,起身就向外跑。张财主急忙关上门,她出不去,便自己说:我是李通判女儿的灵魂,感谢桑郎的关照,我送给他的绣鞋还在他那里。我真的是鬼啊,关起我来有什么好处呀!张翁听她说的有些缘故,就问她为何来到这里。燕儿低头看了一下,自已也解释不清楚。旁边有人说桑生已回家养病了,燕儿执意分辩说没有,家人非常怀疑。东邻的书生听说这事,就从墙头上偷偷观察桑生住处,见桑生正与一个美女说话,他就突然闯了进去,仓促之间,已不见女于的踪影。邻生很惊疑,再三追问桑生,桑生笑着说:我过去与你说过,雌的来了我就留下她!邻生将燕儿刚才的话,向桑生说了一遍。桑生马上开锁出门,想去打听一下。但转念一想没有去的理由,十分苦恼。张母听说桑生果然没有回家,越发觉得奇怪,就派佣女到桑生那里要绣鞋。桑生将鞋交给她。燕儿见到绣鞋十分高兴,急忙试穿,绣鞋却比脚小了一寸多。她大吃一惊,拿过镜子一照,模模糊糊像是明白自己是借尸还魂了。于是便把以前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张母才相信了。燕儿对镜哭着说:我对那时的容貌很有自信,但是每当见了莲香姐,还自愧不如。而今成了这个样子,做人还不如做鬼呢!拿着绣鞋放声大哭,谁也劝说不住。哭完后,蒙上被子就躺在床上,饭也不吃。不久,全身浮肿起来,七天不吃东西,也没死,而浮肿却渐渐消了。此后,她便饥饿难忍,开始吃饭。过了几天,浑身发痒,脱了一层皮。早晨起床时,睡鞋掉下来,抬起来再穿时,鞋子又肥又大。试穿以前的绣鞋,肥瘦正合适。她很是喜欢,再照镜子,眉眼已和过去一样,更为高兴。梳洗打扮好了,去见母亲,凡是见她的人都非常高兴。莲香听说这一奇闻,就劝桑生向张家提亲。桑生觉得两家贫富悬殊,没敢唐突去提。不久,逢张母寿辰,桑生就随着张家的子婿们前去祝寿。张母见帖上有桑生的名字,就让燕儿躲在帘子后偷偷辨认。桑生最后一个到,燕儿急忙跑上去,拉住桑生的袖子,要跟他一块回家。张母训斥她一顿,燕儿才害羞地回到屋里。桑生仔细辨认燕儿,确是李女再生,不觉流泪,拜倒在张母面前不起来。张母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并不轻视他。桑生出来后,就托燕儿的舅舅前去提亲。张母议定下良辰吉日,招桑生为养老女婿。桑生回去,把这事告诉莲香,并商量怎么办。莲香难过了好一阵子,才决定要和桑生分别。桑生大吃一惊,泪如雨下。莲香说:你被人家招赘成婚,我跟着去,有什么脸面?桑生再三考虑,还是先把莲香送回家去,再回来迎娶燕儿,莲香应允。桑生把实情告诉了张家,张家听说他已有了妻子,便怒气冲冲地训斥他。燕儿在一旁极力为桑生辩解,张家才同意了桑生的请求。婚期到了,桑生亲自去迎娶燕儿。他家的摆设本来很不像样,可是等迎亲回来时,从大门到新房,全是花毡铺地;千百只灯笼蜡烛,照耀得如同白昼。莲香扶新娘入了洞房,蒙头绸一揭下,她们就高兴得像以前那样。莲香陪伴他俩喝合婚酒,细细询问了燕儿还魂的事。燕儿说:那天离开后,心中闷闷不乐,觉得自己是鬼,没脸见你们,决定再也不回坟里去了,便随风漂游。每每见到世上的人,就非常羡慕。白天藏在草丛中,夜里便由着自己的脚信步走。偶然到了张家,见一个少女病死在床上,魂就附到她身上,没想到真的活了。莲香听了,沉默了好久,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两个月,莲香生下一个儿子。产后得病,日渐沉重。她握住燕儿的手说:我只好把孩子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抚养。燕儿流下了眼泪,并千方百计地劝慰她。几次要给她请医生,都被莲香拒绝了。眼看着莲香生命垂危,只有一丝气息,桑生和燕儿都难过得哭泣。忽然她又睁开眼说道:不要这样,你们愿我活,我却愿意死。若有缘分,十年之后还能再见面。说完就断了气。掀开被要给她穿寿衣时,她已化为狐。桑生不忍心另眼相待,仍以隆重的葬礼安葬了她。莲香生的孩子,取名狐儿。燕儿抚养他如同亲生。每逢清明节,都抱着他到莲香的坟上哭祭。后来,桑生考中了举人,家境渐渐富裕起来。而燕儿一直愁着没有生育。狐儿聪明伶俐,只是体弱多病。燕儿就经常劝桑生再娶一妾。一天,丫鬟忽来禀报:门外有个老婆子,领着个女孩要卖。燕儿就让领进来看看。乍见面,便吃惊地说:莲香姐转世了!桑生细看那女孩,酷似莲香,也觉惊异。便问:多大了?回答说:十四岁。又问:聘金要多少?老太婆答:我这孤老婆子,只有这么个闺女,但愿能给找个好人家,我也有个吃饭的地方,日后老骨头不至于丢在荒山野谷中,也就满足了。桑生多付了些银两,买下姑娘。燕儿握住姑娘的手,来到内屋,托起她的下颌笑问:你认识我吗?姑娘回答:不认识。细问她的身世,姑娘说:我姓韦,父亲在徐城卖酒,已死了三年了。燕儿数着指头细算,莲香已死了整十四年。再仔细观察姑娘的容貌神态,无处不像莲香。于是拍拍她的头大声叫道:莲姐!莲姐!你说十年后再见面,当真没骗我。姑娘像大梦初醒似地咦了一声,盯着燕儿细看。桑生见状高兴得笑着说:这真是‘似曾相识燕归来’啊!姑娘流着泪说道:是了!听母亲说,我一出生就会说话,家中人以为是不祥之兆,让我喝了狗血,就忘记了前世因果,今天才如梦初醒。娘子,你就是那个不愿做鬼的李妹妹吗?三人共同回忆前生的事,百感交集。寒食节那天,燕儿说,今天是我与桑郎每年哭祭姐姐的日子。便与姑娘同到莲香墓前,见墓地野草丛生,树也长高了。姑娘也触景伤情地叹息。燕儿对桑生说:我与莲香姐两世都是好友,不忍分离,应该把前世的尸骨同葬一墓。桑生听从她的意见,就挖开李女的坟,取出尸骨,运回来与莲香的合葬在一起。亲友们知道这桩怪事后,都穿着吉庆的服装赶来观看葬礼,不约而来的达几百人。我庚戌年南游到了沂州,下雨天走不了,住在旅店里。有个叫刘子敬的,是桑生家的一个表亲,拿出同乡王子章写的《桑生传》约万余字,我得以细看了一下。这里只是故事的大概情况。
从前,有个书生叫安大业,安分守己,勤奋读书。一天,一群婢女拥一美丽少女前来,说是圣后府里的云萝公主下嫁安大业。